难得的宁静的有圆月的夜晚,我独坐窗前。深夜的路灯更显昏黄,是一只只昏昏欲睡的眼。窗边有些闷热,一只飞蛾在台灯边打转,这又是夏的末,秋的初了。一阵风从窗前经过,时光也悄悄溜走......
1976年,夏末秋初。
那年我爸还不到十岁,而我还只是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能量,尚未结成人形的躯壳。但那个时候的一些事情,却好像江河还未经之地那早已伫立的山峦,早就预伏下奔腾流水的走向。
祖母接到法院传票的时候,正一个人在堂屋里刨洋芋。我爸和我叔在一旁玩耍,见到外人进来,都行起了注目礼。
“大翠,你的小叔子把你告了。”法院的领导王书记说,一脸疑惑而又郑重。
“哦,他告我啥子嘛?”祖母将湿漉漉的手在裤腿上擦干,站起身来接了那传票,盯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识字。
“王书记,我认不得字,他具体告我啥子嘛?”祖母大声问道。
“他说你破坏军属,非法侵占他人房屋。”王书记道。
“破坏军属?他儿子去当兵,我又没有拦到起,怎么破坏的嘛。”祖母火一下子起了。
“这些情况我们会再调查。你大儿子呢?喊他看下怎么处理嘛。”王书记和颜悦色建议道。
“就是不在哟,去成都培训去了,怕是要几个月后才回来。”祖母焦急地说道。
“官司等不及哦,下个月就要开庭。”王书记嘱咐了一句,摆手走了。
“妈,他还真的要告我们呀?”大姑母从内屋里走了出来,她先天视力不好,听力却出奇的灵敏。
”那不是,破坏军属,侵占房屋,我看他是想要这个房子想疯了。”祖母啐了一口道。
“莫怕,未必我们还会输吗?”大姑母拿过传票凑近看了下,虽然视力不好,但上面的字却都认得。“他怕是想告我们想了好久哦,下个月开庭,建平还没回来。”
“是嘛,他以为趁我们屋里主心骨不在,就可以把我们告倒。”祖母愤愤道。
“啊,妈,哥哥打我。”一脸稚气的小叔叔突然哭了起来,原来是和我爸一起玩耍的时候,被弄疼了。
“建远,建飞你们两个小家伙,还在这里乱整,到时候被撵出这个房子了,哭都哭不赢。”大姑母生气地吼道。
两个小家伙只好忍住不哭,手牵手又跑到外面去玩了。
过了几天,祖母又把大姑母叫到跟前:“我听你婶娘说,你叔叔已经和你奶奶,你大伯,二伯都打好招呼了,几家人要合起伙来把我们撵出去。”
“这些砍脑壳的,奶奶天天靠我们吃喝,还向着他们,大伯二伯多管闲事,他们晓得个屁。”大姑母骂道。
“哪个叫你爸爸死的早嘛,我们家没得人撑持,你大哥长年在外地,二弟出差,妹妹又嫁那么远,这两个小的又不懂事。”祖母叹口气道,不觉落下泪来。
“莫哭,未必天底下还没得说实话的人吗?”大姑母道。
祖母慢慢擦干了泪,道:“我倒是想起来,以前建房子的时候,有个周师傅和郭师傅,他们一个住河对岸,一个搬到北山村了,你去访一下,喊他们两家人都到家里来吃顿饭,我们两个做一桌菜。另外,政府的李书记,也请他来,要他说句公道话。”
“好嘛,我去访,你去街上买点肉啊,菜啊这些,打点酒。”大姑母转身出了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法院开庭的日期。
“这个房子,是我们方家的祖产,让他们一家人已经住了很久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我们方家的房子里吧。”祖母的小叔子如此说。
“她又改嫁了,都不姓我们这个方,为啥子还要住在我们方家的房子里头。”祖母的二伯子如此说。
“当年修房子的时候,她还是出了部分力,但主要还是我们方家几兄弟一起修起来的。”祖母的大伯子如此说。
“我们方家,现在都各有各的房产,只有小叔叔家的房子,他们住了一大半,小叔叔家反倒只占了三间,今后小叔叔家几个儿子还要娶媳妇,让他们住的话,肯定住不下。”祖母二伯子的女儿绅士伶牙俐齿,即使大姑母愤怒地瞪着她,她也坚持这么说。
“她后面生的几个儿子又不姓方,她占了我们方家的房子,是要把我们方家的房子改姓吗?”祖母孝敬了一辈子的婆婆这么说。
“于大翠,你这边有什么话想说?”张法官询问道。
“破坏军属,非法侵占房屋的事情,我坚决不认,你问下周师傅,郭师傅,李书记就晓得了。”
“那周师傅,对方家的房产的事情,你晓得多少?”
“方家这个房子,已经修了很多年了,当时于大翠和他丈夫在农村相识,后面就到镇上来买了这块地,两个人一起修的这个房子。我为啥子晓得呀,因为打地基,砌墙还多好多活儿都是他们两口子请我做的。”周师傅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郭师傅,你对方家的房产晓得多少?”
“我一听说于大翠的小叔子把他告了,我就想说,砍脑壳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的哥哥嫂嫂当年修好了房子过后,才到黄泥乡把你接过来,你当时才9岁,饿得皮包骨头,然后你哥哥嫂嫂供你吃穿,送你去读书。不指望你报答啥子,你还告别人侵占房屋,当真是老不要脸了吗?”郭师傅性子爽直,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子吐了出来。
“郭师傅不要激动。李书记,你那边有什么要说的没?”
“我只说几个点,第一,于大翠这个房子,不是方家的祖产,而是她和她丈夫一手打拼下来;第二,于大翠的小叔子,现在实际上是借住在于大翠家,他和那个房子没有任何关系;第三,于大翠的大伯子,二伯子现在所住房屋的地皮,也是于大翠当年和他丈夫一起买下来的。”
“情况我都清楚了,下面宣判,方立权诉于大翠破坏军属,非法侵占他人房屋一案,罪名不成立。”张法官神情严肃。“方立权,你没有任何权力将于大翠一家人撵出人家自己的房屋,相反,于大翠,你有权将方立权一家人请出你家房屋。”
听罢判决,祖母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姑母拍手笑道:“我说有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妈,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有些人撵出去呀?”
祖母的婆婆冲了过来:“大翠,你不能把我们撵出去,你对不对得起我们方家。”
大姑母道:“奶奶,撵他们又不撵你,你慌个啥子。”
祖母的婆婆声泪俱下道:“大翠,你不能这么狠心,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你还想逼死第二个吗?”
祖母听到此话,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刚想说话,却被大姑母抢说道:“你死了的儿子倒是生了我们一家来孝敬你,你活着的这几个儿子,哪一个在孝敬你,你把我们撵出去了,你以为你就有好日子过吗?你活着的这几个儿子不把你饿死才怪。”
“留玉,不要说了。”祖母转身对她婆婆说道:“你放心,我是不得撵他们出去的。有些事情,他们做得出来,我做不出来。我今天只有一句话给你们,人在做天在看,亏心事做多了,怕是鬼要来敲门。”
“方立权,那几间房子你自己住到。我还有一句话给你,小便宜占多了,就会吃大亏。”祖母啐了一口道,挽着大姑母的手离开了法院。
郭师傅走向了方立权等人,脸别到一边道:“不要脸,不要脸。”
就这样,祖母顺利地打下了这场官司,但房屋的居住情况并没有改变,以至于又引出后面多多少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那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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