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直奇怪却未深想,为什么一些内核酷厉凉薄、过于真实引起不适的文学作品,一旦改编成电影就从人性修罗场变成了救赎原谅真爱无敌脉脉温情?
一、文版《霸王别姬》中,段小楼早早便察觉程蝶衣的心意,却故作不知。娶妻生子快意人生的同时,不动声色的享用他的情意。蝶衣最最混沌堕落的悲伤时刻,最懂他的陪伴他的却是他一直暗暗妒恨的菊香。历史的浩劫里两人决裂,互相揭底攻讦,却使得菊香引火烧身无端造陷自缢身亡。最终,经过漫长的流放,困顿枯朽的两人在港岛重逢。彼时蝶衣已婚,原以为孤注一掷的无望感情会成为永恒的秘密,却未料到更绝望的真相早已在终点挥手。生疏的寒暄后两人去了浴池,小楼先是拜托蝶衣寻回菊香的骨灰,接着又试图挑明当年旧事——“我和她的事,都过去了,请你不要怪我”。清清浅浅,自私自利,任性妄为,两个因爱他而半生纠葛浮沉的人,竟是同时辜负了。
影版段小楼在最后的合演中才明了自己的心意,漏了一点真心,结尾处圆了蝶衣以虞姬身份华丽情死,定格在英雄美人悲剧最灿烂的一瞬的美满幻梦。而文版则是戏唱完了,蝶衣还是蝶衣,大梦初醒。苍凉遗恨,各各回头面对那一地鸡毛。
二、文版《北京故事》中,蓝宇涉世未深,在一场由诱骗开始的交易中动了真心。他要承受的,不仅仅是所爱之人流连花丛到结婚生子的刀刀穿胸而过。更有陈捍东妹妹求爱不成反生恨,屡次匿名举报到工作单位致使其接连失业穷困潦倒,风刀霜剑严相逼。在艰难困苦中,始终对自己性向坦坦荡荡。与陈捍东分手后,也努力经营下一段感情。陈捍东落难入狱也默默卖房筹钱尽力支援。最终终于挣出连环陷害泥潭,生活回到正轨。在对未来满怀憧憬时被车祸夺去生命,一切戛然而止。最终陈捍东远遁,在温哥华的阳光里,新婚娇妻在抱,永远悼念和蓝宇有关的一切。
影版《蓝宇》中,一切都添了层柔光滤镜。蓝宇还有和爱人的家人和和气气围坐一桌的机会,还有一起其乐融融吃年夜饭的温情时刻。只保留了与陈捍东的爱恨纠葛,一人身故,一人思悼,空余怅惘。
三、毛姆的《面纱》中,沃特则贯彻了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他沉默审慎,献身科学,却被近乎蛮横热情的爱欲控制心神,火速迎娶在浮华社交圈中浪掷青春,大龄急嫁的凯蒂。婚后,天差地别的两人毫无共同语言,凯蒂很快出轨。沃特很快察觉,带凯蒂到瘟疫区出差以报复,存了让她死在这里的心思。朝不保夕的死亡氛围里,原本自私虚荣的凯蒂开始到修道院帮忙来缓解恐惧怨恨,却渐渐被嬷嬷的无私忘我感化,渐渐变得坚强独立有担当。也在生死浮沉的极端环境下渐渐觉醒,睁开被浮华遮蔽的双眼,欣赏起沃特的高尚,真心渴望得到谅解。关系刚有缓和,又发觉有孕。谁料这时竟是沃特自己身染时疫,他对她的愧疚忏悔无动于衷,至死不肯原谅,她有敬有愧有悔有悲,却从未爱过。最后凯蒂离开疫区与父亲一起生活,抚育幼子,开启新生。
沃特曾有这样一番自述,触目惊心:“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己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据我所知,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样。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
一方的爱有着狂野的、失控的恐怖力量,也伴随着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和深深的无力感。另一方对这份爱从鄙薄到感动愧疚,却从未有过回应,从未爱过。
影版的就如同《倾城之恋》,陷了一座城,成全一对人。在瘟疫区逐渐相互谅解萌生爱意,悲痛中无奈死别。
四、文版《倾城之恋》和影版(陈冲版)最大的区别是白流苏对感情的态度,这导致故事的内核全然不同。炮弹横飞,白流苏终于在陷落的宅子里等到了范柳原,文版白流苏的肢体语言透露出她在那么惊恐慌张的时刻,也未曾全心依赖过范柳原,仍是有所保留的。仅仅是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影版则是满心依赖,扑过去搂紧脖颈,二人紧紧相拥,成了战火中的青春,浪漫的传奇。
五、《Fingersmith》(指匠情挑)中,是结构精巧的计中计,两人各怀鬼胎,都曾为陷害对方感到不忍歉疚,又在相处的点滴中多了一点真心。但一个为自由,一个为财帛,谁都没为那一点真心停下将对方陷害到精神病院的脚步。爱是真是的,欲是真的,背叛是真的,复仇也是真的。最终一切尘埃落定,隔着背叛伤害鲜血人命,两个孤独的灵魂相拥,某种程度上算是皈依爱情。
影版《小姐》(朴赞郁)则保留了紧张的节奏,模糊了阴谋,情与欲被推到前台。似有若无的勾引,层层递进的试探。对贵族小姐而言,欲曾囚禁她折磨她,情又来解放她拯救她。当她爱的人轰轰烈烈地带她击碎曾伤害她的一切奔向自由的通途时。还是会为两个女孩子打败恶势力互相救赎的故事感动。
最近看了一篇老牌娱乐资本和新兴娱乐资本斗法的帖子,深受启发。跟着回忆了下我胡演技这么棒近几年除了《琅琊榜》和《伪装者》也没接到啥好本子,突然想明白了文版和影版这种原版和同人本般的区别成因。
如今IP当道,如果说文字形式还是小众爱好者的乐园,喜欢就读下去,不喜欢抛开便是。那么作品一旦影视化就成了IP开发,一种稳中求胜的商业行为,目的是要赢得大多数人的心,让更多的人排队自愿交钱。自然要按照他们收集的数据显示的观众喜好来改编,传奇故事具有天然的旱涝保收属性,自然备受钟爱。世界已经够冷酷残忍,总要在大银幕上留给人一丝温情和希望吧。过于真实引起不适只适合留给小众狂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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