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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改变世界,也要好好活着

不能改变世界,也要好好活着

作者: 38763bf67d6f | 来源:发表于2019-04-13 19:46 被阅读130次

    “平安路二号。”

    十二月份的早晨,屋子上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永康路最近在修路,一辆汽车只来不去,未修好的沥青路充斥着一股难耐的尿骚味。在清晨五点,还能拦到一辆三轮车实属荣幸。

    “好嘞。”司机连手套也没有带,车子只用一层发黑的红布撑起轮廓,连铁杆都有些油腻。简陋的环境寒风刺骨,天气还未晴朗,连轻微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响亮,“你们那么早放学的吗?今天天气真冷啊。不过我的车还带铲雪功能,绝对不滑哩。”

    我的脸冷到紧绷的快要撕裂开,刚从墓地回来已经是筋疲力尽,我拉扯了一下袖子,漫不经心地回答:“早就没读书啦。”

    “你看起来还很小哦!”司机透过后视镜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着痕迹的撒着谎:“成绩太差了,太调皮老是被警告,而且还是外地人就被退学啦!”

    司机眯缝着眼睛,很艰难地探路,我看见他的手背已经被风刮出了一个口子,干裂的还往外渗出了血,随后我闭上了眼睛,打算小歇一会儿,可很多往事忽的一齐浮上了我的心头,饥饿和贫寒让我如何也睡不着觉。

    “六块钱。”“那么多!”我吓坏了,“平日也就三块。”

    司机有些不耐烦:“平日平日!你也知道平日嘛,下雪啦,还那么冷!也就我那么早出来拉车,不然你从永康路走到这里,都要走成冰棍了!”

    “给你给你!”我仔细数了六张一块钱然后胡乱地塞给他,急匆匆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等看不到三轮车的影子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飞快地跑了起来。我在一家饭馆当服务员,工资两千多,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早中晚宵夜都做,不是成年人也可以上班,所以我更喜欢贴切的称它为黑店。平安路离饭店还有不少距离,要不抓紧跑,四十分钟也到不了。

    “吃早餐了吗?”老板叼着烟走进来,我从来不会为他这点虚伪的温情而感动,因为他的眼睛总是在告诉着我他的言下之意:“小心点,别偷吃,我可是装了监控的。”

    我上完初三就没上了,一是外地人不满足本地中考政策考不了。二是没钱了。我十五岁出来打工,一切成熟的不成熟的最终都让我成熟了。这个世界就是虚假的,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年纪而顾虑和可怜你。——这是我这么多年打工经历以来悟出的唯一真理。

    “哎哟,小心点哦,可别像上次那样摔着留疤咯。”一位熟客朝我嬉笑戏谑道,我表面迎合着笑,暗地里偷偷的往他的点餐里少放一个包子,再把蒸笼放在他的桌上,说:“不会啦,男人留疤不是更酷嘛!”

    “哈哈,美死你了!”他喜欢看我一如既往的傻,我也笑他一如既往的无知。晚上我抄走了剩下那桌客人落下的零钱,暗自高兴着今天的车费又挣回来了。

    晚上十点的天气与早上五点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多了些烟火气,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双倍的寒冷。不由地想起我清晨去买了一支红玫瑰放在墓前,现在肯定已经凋零枯败了吧。还未成年的我找工作不容易,下班之后这个点数也已经不能再去找些其他什么活儿干了。我巴不得快点长大。

    我居无定所。为了躲债,我不得不跟随我爸到处迁居。爸爸的电话跟往常一样打不通。回到家,又是满手的铁锈味,我再用座机电话给他再打一次。

    刚接通,就听到他的话语像罗网一样铺天盖地的传来:“你今天不要回家!”

    命令式的、强硬的语气。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总代表着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的语气顿时就急促起来,听着哪边嘈杂的声音,苦悲道:“你又去赌了?你不是说你不赌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你你小声说话!把他们招来就死定了!我赌完这一次就不赌了,真的真的,相信爸爸!啊我先挂了!”

    我听着那边挂掉之后的忙音,霎时无力和绝望感好像充斥了整个空气,紧紧地贴合着我的皮肤,差点就要冲泡皮层挤进来,啃噬我的心脏。我能感知到我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强压下来的不明物体让我不得不大口喘息。每次都是如此,如此反复,就像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这样大力的用手揪着我的衣领,就像掐着我的心脏。

    疼。绝望的厉害。在每个漫漫无边的昼夜,我总会有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和沉重感。这比撕裂伤口的疼痛程度还要更甚,是一种无法靠药物解决的疼痛,疲软正在向我的血液筋骨处蔓延。我曾经以为我有病,要去做个全身检查,或者看个心理医生。但是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那么艰难的人生,我能活着就很不错了,管它的病症是否已入膏肓。

    当眼泪和汗水齐下的时候,一阵更让人心慌的声音在门外大肆作响。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虚弱极了。再看一眼时间,没有那个讨债的会在半夜的时候上门,我决定让他们多闹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哪位怒不可遏的邻居会阻止这场闹剧。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趁着流泪和疼痛的余韵,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怯弱、更不堪一击一点。然后,我开了门。“对不起……我爸爸不在家,宽限几天吧,求求你们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多少次,甚至有段时间在脑海里已经刻下了这样的印记,并且听到敲门声就会发抖,开门之后不问为何就先来一句。

    “……原来是你啊!”一道不可置信又恍然大悟的声音。那突兀的就像是刚想骂人的话准备说出来时又连忙压了下去,前后音都不在一条线上的声音。

    我有些木讷,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惊讶是为了什么,我仰头看他那此刻还潮红的眼角会让我看起来十分可怜。但是下一秒,我缓过神来以后,也愣住了。

    “叔叔……”我看着今早还在见面的三轮车司机,哦不,现在已经成为了讨债人的三轮车司机,脑子飞速的运转,强忍着耻辱说,“叔叔,真是太巧了,又见面了。我爸爸不在家,我也没有钱还,您帮帮我吧。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可以多打几份工,宽限几天,等我收了工资就还上去。”

    我这卖惨卖的恰到好处,我又撒谎了,但是现在看来,没有比撒谎更有用的办法,我突然又感到庆幸,我今早遇到的三轮车司机是我现在的讨债人,那这一次的逃脱也许会比之前容易许多。

    司机看着我,嘴唇张开,又蠕动了几下,看起来也很是无奈又不知所措,最终他居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他的眼睛在到处看,我故意侧身让他更好的看到我家的环境,那么的简陋,那么的一文不值。来表示我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姓杨。”

    他耸耸肩:“我不好办啊,小杨。看你年纪也挺小的,书都没念完,你去哪里找工作还钱?你爸爸呢?”

    “我爸爸……”我缓了一会儿,眼睛又氤氲上了一层水汽,接着说:“我不知道。”

    司机语塞了,到底还是耸耸肩:“要是不收回债我也拿不到钱啊!”

    “要不这样吧叔叔,我现在真的没钱了,等我有钱了立刻就给你,宽限几天怎么样,这个月也快过去了,我工资很快就会发了。”我今早的那六张一块钱足够可以凸显出我很寒碜,如果他可以记起来的话,那我的形象在他心里又会惨上许多,这对我讨价还价得寸进尺又是一个有利的因素。

    “这……”“求你了叔叔!在此之前我都不会走的,我将我身份证押给你!”

    到最后到底是怎么将他说走的,我也不清楚了。我的脑子很混乱,一想起明早还要五点半起就更加萎靡不振。虽然我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多次了,但在一天遇到两次的人面前还是感到羞耻和不堪。管他呢,活着就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关上门之后很快就收起了表情,然后给我的老爸打了电话,“他们来了我将他们说走了,你要回家吗?”“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他没回复我的问题,只是说了这么虚伪的一句,就挂了。

    在此之前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耳朵生茧了他也只会说那么一句。

    领工资的前一天晚上,我仔细回想了我这个月是否有缺勤,而影响我的全勤奖。确定没有之后再沾沾自喜的躺在自己的褥子里卷成看起来温暖的姿势。我高兴的快要流泪了,每个月领工资的那几天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候,高兴到感觉下一秒就能飞升,睡觉都好像变得比之前暖和了。

    我跟那个司机互要了电话号码,我当时诚恳的表示只要我一拿到钱就会找他还债,但是现在我想反悔了,一个月的工资怎么也要在我手上摸过几天再给他吧。真满足啊。快要睡着的前一刻,我脑子里已经想好了明天拿到工资之后,我一定要买支红玫瑰去墓园。

    凌晨五点半,我被敲门声跟吵醒了。正常来说我五点半就要醒,可这次因为是饭店一个星期中生意最不旺盛的一天,老板允许我可以开午饭的时候再过去。我对敲门声一向敏感,这次也不例外,像闪电般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位司机。那些不安让我连外套都没穿,直接赤脚走到了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一道熟悉的吼声传来,我的心顿时就安了下来。是我那彻夜未归的老爸。

    不,不能这么说,至少在我打电话给他之后,直到现在,他才回来。开了门以后,铺天盖地朝我涌来的不仅仅是低压冷空气,还有他刺鼻又浓郁的酒味。

    我的神经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揪住了衣领:“你又喝酒了?你喝醉了?”

    “你敢管你老子!”他一把推开我,我手指都在颤抖,指尖都是冰凉的,他醉了。

    但是我又扑了上去,史无前例的勇敢。我也受够了,这几天,这几年我都活得提心吊胆的,他的神情和态度就像触碰了我不顾一切的高压线。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几乎是脸贴脸的说:“你不是说不喝酒了吗?你不是跟我说要重新开始了吗?你不是说你要好好工作了吗?你不是说你不赌了吗?你现在呢?现在你是什么样子?”我几乎是低吼着说道,声线都止不住在颤抖。

    是的,我怕他。时隔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我根本不能掩饰自己的恐惧和自卑。特别是他喝醉以后,那么多年从小到大在我身上落下来的伤疤和鞭痕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胆怯却不知如何逃脱这无边无际的牢笼。但是现在,我想挣脱开一直束缚捆绑在我心脏里让我不能生长的麻绳,挣脱开这不见天日的世界。

    逃吧逃吧,这会让你更轻松的活着。心底的歌再一起唱起。

    “你活腻了?翅膀硬了啊,你他妈不过就是我射出来的种!贱命一个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还管老子!管老子?我叫你知道什么是下场!”他不是这样的,没喝醉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只是那个懦弱的没有责任感的只会一味承诺和道歉的父亲。所以我对他是又爱又恨。我想这也可以纳入我这么多年饱受折磨却没有反抗的原因之一。

    “前几天是妈妈祭日!”我的眼泪肆无忌惮,“你忘记了!因为这对你根本不重要!凭什么?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怎么活?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生在这个家庭里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啊!我为什么要这么活!”我满口腔都是腥锈味,这些话如同刀片把我喉咙割的面目全非。

    我很佩服自己说完这些话后还如此神勇的穿衣服穿鞋收拾好了再出门。我时刻记得我是要去拿工资的,我没有去看我离开之后我爸的表情,但对于我来说是轻松的。

    我的情绪收拾得挺快的,特别是工资在我口袋里捂热的感觉简直不能太美好了,反正生活就是这样的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何必又再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憧憬和不忿而伤春悲秋。我履行了我的计划,买了一支最好看的红玫瑰放在我妈的墓碑前。然后今天,我妈成为了整个墓园最美的人。真是恭喜呀,我笑着说。

    作为给自己的犒劳,我去买了一个烤红薯,热烘烘的,值得作为一个巨大的奖励了。以至于后面的情节光怪陆离,我因为被烤红薯蒙了心智,一些情节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后面我头晕目眩,且买红薯的时候我还目睹了红薯摊的老板从见到一个老奶奶摔倒,不仅不扶还唾骂几句推着车跑了更远的地方的全过程,而我,不得不跟随着他一起跑,因为他还没给我红薯。然后便是我看到卖红薯的人时震惊之余还能吃口红薯。我简直不得不夸赞自己心理素质的强大。

    “又是你!”我几乎哭着说。

    “真是好巧啊!”司机笑着说。

    “你怎么什么都干?”我已经不能再去伪装了,他的一系列身份就让我够吃惊了。

    “养家糊口。只能这样了。”

    我缓冲了一下,最终才消化了这个东西,然后跟他说:“刚刚那个老奶奶摔倒了,离你那么近,你怎么没去扶一下。”“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出事。”

    “你可真没人性。”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以什么姿态与他说话,可他似乎也把我当作以他同辈的人一样看待,反正我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他突地笑起来,说:“小杨,你看这个社会什么时候有过人性?我当年毕业的时候就是不屑于拖关系被分配到一个小岗位,然后辞职之后则无业到至今。你说说看,这个社会哪里来的人性?”

    “给你,拿去交差吧,我只有那么多钱了。”我看着他,在蹲他旁边,将藏在衣服内层的包着工资的信封给他,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咬了一口红薯,接着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臂上的伤疤,用着太宰治的语言对他说:“没人性也不错,我们只要活着就够了。”

    他看了我一眼,显然是有些惊奇,“不错啊小子,不是成绩不好退学了么?”

    我真没有想过他也看过太宰治的书,随口搪塞道:“还是要懂几个句子装装的。”

    天空都要翻白肚皮了,这些日子算的上是奇怪的几天,最主要是,什么的没变,我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里逃了出来,进入到了另一个牢笼里,我依旧一无所有。

    “你收留收留我呗。”我看着他说:“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小子,你看你也搞错了,我他妈大把……”

    我打断他说的话:“求你,”我说,“我求求你。”

    他也没有说话了,只是皱着眉头看我,表情也变得严肃,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在从上而下的端详着我,我那破旧的衣服,起皮的皮肤,通红的耳朵,以及身上残存的一丝生机蓬勃的少年上那不可一世的傲气。

    傲气只属于少年,而我已经要到老年了,我一直都活在中年。

    “你可真像以前的我,”他嗤笑了一声,像我伸出手:“不知天高地厚。”

    我笑了,干燥的嘴唇向两边拉开,露出里面的牙齿,我在真笑,我跟在他的身旁,殷勤的帮他推红薯摊,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谢谢叔叔……”

    “我家可不是什么免费的避难所。”

    “我会给钱的。”

    我已经知足了。

    渐渐升起的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没关系,今天是崭新的一天,我也会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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