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儿，吃晚饭了。”
“知道了，抄完这卷书就来。”
餐桌上，几道香气扑鼻的佳肴整齐排列着，家里甚至还百年难得地杀了头猪，让这一餐看起来比平时丰盛了许多。
程尹从房间中走出，身上已然有了些书卷气，脸上却还没有褪去青年的稚嫩。
“尹儿，明天就该走了吧？”
“是啊，明天中午动身，大概要两个多月才能到达都城。”
“此番路途凶险，你既然已在乡试中中了举人，也算是我们这的秀才了，迟早能混个官当当，何必非要去参加会试?”
程尹沉吟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也许是为了我的一点私心?”
“算了，能考取更高的功名也好，落第回乡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不对自己的选择后悔就行。”
晚饭很快吃完，程尹选择出门转转，调整一下心情，顺便再最后欣赏一下故乡的景色，毕竟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法回到故乡。
走在田间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吹着夏夜的晚风，程尹的心情格外轻松。这里没有官场的勾心斗角，也没有生活的柴米油盐，这位背负了身边所有人希望的青年，只有现在才能如释重负一般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走着走着，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摊子。摊位上，一个坐在八仙桌前的老人向程尹招了招手，身上的衣服虽然既肮脏又破旧，却能依稀辨别出曾经是一件道袍。
“小友，要算一卦吗？”
“不必了，我从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程尹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只是不想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乱花钱。
老人仿佛看穿了程尹的心思：“就当是给自己指条路嘛，我不要你钱。”
一听不要钱，程尹也来了兴致：“那就……算一卦吧。”
老人拿出一个签桶放在八仙桌上，里面放着密密麻麻的竹签。
“告诉我你最想做的事，然后从签桶里面拿一根竹签。”
“我想考中状元，加官进爵。”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呀。”
“那就算了，算卦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难道叫我算个虚卦?”正说着，老人已经准备收起签桶。
这次轮到程尹急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他心中对眼前这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老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
“我……”程尹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想让那个孩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就对了，抽签吧。”
程尹拿起一根竹签，竹签尾部赫然写着三个字：下下签。
“啧，运气真差。”
“小友，这也许不是运气的问题，想要完成这个愿望太过困难，若是执意而行，恐怕……”
“恐怕什么?”
“会有性命之忧。”
程尹气愤地离开了摊位，刚刚对老人建立起的一丝敬畏又荡然无存，但老人的话依旧萦绕在他心头，使得心情格外烦躁。
“什么东西，我就说那个老家伙是骗人的，去考个试而已，最多没考上回家种地，怎么可能会危及性命？”
程尹一脚踢开了路边的石子，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程尹哥哥！”
程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一个少女从后面扑到了他的背上。
“时月，你还有病在身，怎么能随便往外跑？赶紧回家休息。”
“程尹哥哥，刚才我去了你家一趟，伯父伯母说你出去散步了，所以我就出来找你啦。”季时月朝他吐了吐舌头，忽然瞥见了路边草丛中闪烁的几点光芒。
“你快看，是萤火虫！”
“萤火虫啊，夏天在咱们这挺常见的。”
“我呀，最喜欢萤火虫了，即使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他人，像流星一样，多漂亮啊。”季时月似乎陷入了美好的遐想。
“对了，你明天就要开始进京赶考了，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吗？”
“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一样丢三落四。”
“不，我是说——心理准备。”
“额，这个嘛……多少会有点紧——”
季时月伸出食指按在程尹的嘴上，阻止了对方的话语：“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她神神秘秘地贴近程尹的耳边，少女的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烫红了程尹的耳根。趁着对方不注意，两片如同蝉翼的薄唇突然贴上了程尹的脸颊。
刹那间，程尹忽然愣了一下，随后脸“噗”地红到了耳根：“时月，你干什么！”
“一点小小的鼓励。”季时月望着惊慌失措的程尹，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你的反应还是这么有意思，呵呵呵——咳咳！”
季时月突然开始激烈地咳嗽，程尹赶忙上前搀扶。
“你的病又严重了?这个药方也没用吗?”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不用担心我，你看，我可强壮了。”季时月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比了一个强壮的姿势，“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忙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啦。”
“……行吧，记得多休息，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
程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等我通过考试，入朝当了官，一定会找最好的郎中来治好你的病。”
“嗯，我一定会等着你！”
……
夜深了，乡村房屋中的灯火一一熄灭。
“咳咳咳！”
一间小屋中，季时月再次往自己口中灌下一碗汤药，望着染血的手帕陷入沉思。
“找到最好的郎中来给我治病吗?我……恐怕已经撑不到那时了吧。娘已经因为这病去世好几年了，爹也在娘死后也跳下山崖自尽了，现在这怪病又遗传到我身上。像我这样连下地干活都不行，活着简直就像个废物，只能拖累身边的人……咳咳——不，兴许……我还有一个办法能帮到他……”
天地一片漆黑，只有令人口干舌燥的灼热空气提醒着现在还仍然处于盛夏。
算命摊位的八仙桌后，算命老人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坐在椅子上倒头大睡，阵阵鼾声连绵不绝。
这时，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影静静地站在了摊位上的八仙桌前。人影伸出手，敲了敲八仙桌的桌面。
“咚咚。”
算命老人被吓得浑身一颤，显然是被惊醒了。大半夜被人突然叫醒的老人感到相当不满，正欲发作之时，他看清了来者的面貌，火气顿时消去了大半分：
“是你啊……”
……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程尹的床榻上，他揉了揉双眼，发现身边的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粗糙的稻草人偶。人偶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一段话：
程尹哥哥
今天我要去配药，就不来送你了，你要好好去考试。这个稻草人偶是我送给你的守护神，之前找那个算命先生专门定做的，据说可以帮人挡灾，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哟。而且你在路上要是想我了，就拿出这个人偶看看它，以此来缓解对我的思念之情吧！
——季时月
“这小丫头，又自己跑出去配药，明明随便找个去镇上的人帮忙捎回来就行了，真不让人省心。”程尹叹了口气，把稻草人偶挂在了书箱边上。
“干粮，盘缠，书卷，换洗衣物……行李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是时候上路了。”
那一日，正值夏末艳阳天。程尹背着书箱和里面的行李，踏上了这场结局早被预见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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