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带审言君去我家。初次到农村，他觉得非常新鲜，非要我带他四处转转。
我们家附近有个森林公园，全部都是槐树。因为是免费的，所以也没啥意思。有时候，免费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乱做一气。
但是审言君坚持要去，所以我们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审言君就跑出来了，因为我给他讲了一路的鬼故事，还特别强调了故事的发生地就在这里。
审言君窜出了二里地还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于是我说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我童年的天堂。
结果到了那儿一看，昔日的荷塘已经面目全非，不堪入眼。
杂草两边生，恶臭直扑鼻。
这就是你小时候的天堂？你的审美可真够特别的。审言君捂着鼻子说道。
我哪知道现在成这样了，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河水清见底，荷花阵阵香好伐？
看来，岁月不只是人的杀猪刀，也是环境的。审言君转头看了看，我看前面好像有个水库，要不我们去那里看看？
水库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水还是水。
我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四处张望。突然我看到水库的另一边，河里有个人。不是，是有个人，端坐在水里？
唉，你快看，那边河里坐着个人。我拉住审言君。
审言君一脸惊恐地回头，哪儿有人？你说鬼说上瘾了？
我再看去，只见天地苍茫，哪有半个人影？ 肯定是我眼花了。
2.
审言君站在岸上，安静地望着下面的水。
我在老远处的空地上坐着。
你好像怕水？
哪有？ 我犟嘴。
你看，你都不敢靠近岸边，还说不怕？
我挤出一点笑，幼时阴影，不谈也罢。
说来听听，你连鬼都不怕，怎么会怕水？难道是怕水鬼？
那倒不是。就是小时候我特淘，经常去人家地里偷东西。你知道吧，偷东西不是东西本身多好，而是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简直美妙极了。你知道伐？我激动道。
偷东西有这么爽？你说话都破音了。审言君笑道。
有一次我们去唐老怪的地里偷甜瓜。
唐老怪跟其他人不一样，别人看到我们偷瓜偷菜追着骂两句就算了，可他每次都跟疯了一样追我们，弄得我们每次都像逃命似的。有次我都跑掉了一只鞋。
这次我们刚踏进地里，他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根粗棍子，朝我们乱戳乱捅。
我们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奔逃。
这次他不知道是刚吃了饭还是在家里跟老婆吵架了，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嗖嗖地，把他骂我们的话都落在后面老远，然后把我们堵在了河边。
呶，就是刚才我说水里坐着个人的那条河。我指了一下，接着说，然后大家都看着我。
我说，跳河。然后扑通跳下去了。
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对啊，所以我被水呛了个半死。
其他人呢？
都跑掉了，只有我一个人跳下去了。这帮不讲义气的坏蛋。
那你怎么上来的？
唐老怪用棍子把我挑上来的。那次我可被我爸打惨了。从那以后我见水就晕。
3.
打道回府。走在田间路上，审言君突然指着一块绿油油的地问我，这是什么菜？
胡萝卜呀。不会吧大哥，这个也没见过？真是读死书，死读书的典型。
我突然来了兴趣，要不我们下去拔两个去？
这不会就是你说的唐老怪家的地吧。
我大笑，你太搞了，怎么能这么巧。我们这里十年动一次地，以前就算是他家的，现在也不知道换谁家去了呢。
审言君这才放心下地。
上面是萝卜缨子，地底下才是萝卜，这个你知道吧？我问。
知道。他说着，一手揪着萝卜缨子往上使劲一拽，然后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傻呀。这么硬的地，哪能直接拽？
我边说边给他示范，你得先把萝卜周围的土挖松，然后一点点掏，直到萝卜露出来……
审言君突然拽了我一下，我正挖的带劲儿，吼道，让你拔萝卜，你拽我裤子干嘛？
他又拽了我一下，我恼怒地望向他，看他脸都白了，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下意识地回头。
我们身后站着一个老头。
审言君嘟囔道，叫你走你不走，看怕什么来什么。
这是你家的萝卜？我问道。
不是。他答道。
我转过身接着拔萝卜。
审言君说，他不是那怪老头？
不是，是我堂四大爷……
那你还不起来？审言君拽我。
的孙子。我补充道。
孙子？审言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你四大爷的孙子，这么老？他望了那人一眼，又急忙压低了声音。
是。我们这是宗族社会，辈分大于天。他得叫我姑呢。
审言君没憋住，笑出声来。
这是唐老怪的地。大侄子说道。
听见了吧？这下捅马蜂窝了。审言君拽我胳膊，咱快走吧。
他的地就他的地，现在他都七老八十了吧，老胳膊老腿儿，还能追上我们？我嘟哝道。
哪能在大侄子面前认怂呢？
刚才我看见他骑着车往这边来了。大侄子又说道。
我噌地站起来，抱起萝卜就往外走。这大侄子说话大喘气，怎么不早说？
我拉上审言君，快走。
你不是说不怕他吗？
可我怕我爸呀。他认得我，到时候告诉我爸就完了。
我们上了大路，刚走了十来步，就看见唐老怪果然朝这边来了。
怎么办？把萝卜扔了？审言君说。
我转头望了望前面的河。走，去河边。
还要跳河？我，我，我也不会游泳。审言君吓得直往后退。
去树底下躲着，怂包。 我说。
我们一溜小跑到了河边，找了一处枝叶茂盛的树蹲下身来。只见唐老怪在他的地头停下了。
刚才好险，差点就被抓住了。审言君松了口气，打量了下四周，说道，你看那棵树，树干都倒到河里面去了，还长的这么茂盛。
我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树好多年了，小时候我们就坐在上边，脚丫子放水里玩。
这是你们拔的萝卜？突然一个声音，从水里，传来。
谁？谁在说话？ 审言君四处张望。
一个头从水里冒了出来。我一看，是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年轻人。
是我拔的。怎么了？我说道。
一个愣头小子，我还怕你不成？又不是你家的，管什么闲事？我嘟囔着，转头继续看向唐老怪。
你叫啥名儿？ 他继续问。
不知道，一边去。别搞事情。我烦道。
突然一个大力把我手里的萝卜拽走了。我转头，见刚才那个小子站在我面前。
魁梧似城隍，脸黑似灶王。
你是…… 我问道。
我是唐彬。这萝卜是我家的。他瞪着眼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坏了，光顾着老的，忘了小的了。这是唐老怪的儿子呀。
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我看是袋猪饲料，谁能想到当年的小鸡子儿现在成了彪形大汉？
你怎么知道是你家的，这萝卜上写你的名字了？再说，你说你是唐彬就唐彬啊，身份证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他扑哧笑了，我出来钓个鱼，还得带身份证？你们刚才在我地里扒来扒去，我都看见了。
啊，你就是刚才那人，坐在这棵歪树上呢，怪不得从远处看，以为你坐在水里呢。
我拍了一下审言君，我就说刚才有人吧，你还说我吓唬你。
那你怎么又不见了？审言君问道。
我刚才下去游了会儿泳。
那边的那条河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我问道。
然后我们的话题就转移到那条河上去了。
回到家，天都黑了。
晚上，我爸问我，唐彬那小子说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
是吗？这小子真有意思，我偷他家萝卜，他还夸我年轻呢。
不是这个意思。人家是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副德行。偷人家东西还理直气壮。
审言君在旁边听了，笑的跟筛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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