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安有个愿望，希望能跟隔壁班的卞凡有一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卞凡和她是同一年级的同学，人长得高又帅，成绩还好。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双肩包，烟灰色的T恤，水洗牛仔裤。她从来没见过比他更白净的男生，也没见过谁的眼神比他更淡漠。
他迎着阳光走进了教室，也走近了纪安安的脑海，那精致的五官和疏离的表情，像被一把尖刀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一堂课，纪安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时不时地转头看向那个角落。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有时候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有时候又望向窗外发一会儿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纪安安赶紧收拾好书包，转头寻找他的身影时，便再也找不到了。
经过她多方打听，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他是隔壁班的，叫卞凡。
“安安，你死心吧，虽然他是帅得惨绝人寰，但是那性格，啧啧啧，也是冷得惨绝人寰。”舍友好心提醒她。
“帅哥有点小脾气，正常正常。”美人都有点小脾气，谁还不让帅哥有点小高冷啊。
正好，她也不喜欢到处沾花惹草的男生，他这样的，就很好。
理想总是如梦一般美好，可现实却总是如冬天的寒风般残酷冰冷。任纪安安怎么努力，却始终靠近不了他，也没法跟他说上一句话。
他就像在身上装了女生探测雷达一样，她一靠近，他就立刻发现并及时逃离。一开始，她觉得非常好，远离女生的特性，可以让她以后少掉很多麻烦，可是当她发现她就是麻烦本人时，难免有点悲情失落。
但是纪安安还是不甘心放弃。于是，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对着那大大的双层蛋糕，她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能有一个跟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最好是能给他留下深深印记的那种接触。
那晚，她抱着粉色的梦想泡泡进入了梦乡，决定第二天，不管怎样，她都要站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喜欢他。
第二天一大早，纪安安醒了。
这是一个艳阳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刚好照到她的床上。她伸了个懒腰，感觉到似乎有一点不对劲，但她没在意。缓缓睁开眼睛时，她发觉自己正在一片庞大的粉红当中，呆愣愣了半天，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随即发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她吓到了，她的手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手臂雪白纤细，看不到一丝汗毛，手指骨骼分明，白嫩细长。前天，她还特定涂上了一层亮粉的指甲油。
她又尝试着将手放到眼前，又是那根黑黑的不明物，另一只手，也是。她的脑子泛空了一瞬，又闭上眼睛，她肯定是在做梦，这个梦一点也不美好。
纪安安是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不管是不是在做梦，她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手变得如此黑的事情。
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她还是决定起来。
她感觉背上有点痒，伸手想去抓抓，抓不到，它触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唔，摸一下还挺舒服。同时，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让她震惊的事情，她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黑黑的腿，还有翅膀，她这是变成了一只昆虫？
站在镜子前的纪安安，很久很久都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但事实就是，她真的变成了一只昆虫，还是人人都讨厌的蚊子。
黑乎乎的一小只，脆弱透明的翅膀，尖尖的嘴。一晚上没吃东西，她此时有点饿还有点渴。她飞进水杯里，昨晚还剩了一点水，她喝了一点，晕晕地停在了水杯边缘，感慨良久。
她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格里高那般惨，至少，她个头小，家人暂且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早上妈妈来叫她起床时，发现她不见了，只是以为她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事从前也有过。卞凡经常去附近的图书馆，她连续好久，每个周末，天将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出了门，去图书馆门口排队等开门。
虽然既便是这般努力，她依然没能走近他周围，但能在一间房间里，远远望着，也够她乐上一阵子了。
她知道卞凡的家离这里不远，只是不知道她这小小的身子能不能飞这么远。忽然间，她竟有点开心起来，起码它可以大摇大摆地去找他了，只要，不被他打死。
纪安安立刻飞了起来，向着那扇窗户飞过去。妈妈早上来叫她时，顺便将窗户打开了。它飞到窗外，翅膀兴奋地发出嗡嗡声。
她住在15楼，刚刚开始悬在空中这么高，她有点不适应，感觉想呕吐，又返回来站在窗边适应了一会儿。
她决定先往下飞，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飞着，每隔一层就停下了歇息一会儿，好不容易飞到了二楼，落在了一片树叶上。树叶的尖上还有一颗晶莹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把尖尖的嘴巴凑上去吸了个饱，毕竟等一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楼下人来人往，有些年轻的男人女人出门去上班，还有些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出门遛弯，还挽着个环保袋，打算遛弯回来顺便买点菜。不远处还有一对年轻夫妻还是情侣的，手牵着手，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公交方向走去。
她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往前飞。它需要穿过小区大门，往街头写着幸福小笼包的方向，再经过三个街区，才到卞凡的家。她平常经过来这里，这家小笼包味道好极了，鲜肉包饱满多汁，咬一口，汤汁便流出来，烫到舌头发麻，纪安安一家人都中情这个味道。
道路两旁花坛里的花已经开了，是紫色的，她叫不出来名字，往常都没注意，其实这花还是挺好看的。一朵一朵挨挨挤挤，上头还挂着水滴，这应该是环卫工人已经浇过了水。
一位大概两三岁的女娃娃，扎头一个小辫子，胖嘟嘟的脸上红润润湿漉漉的小嘴撅着，水汪汪的眼睛有点红红地望着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奶奶。这位老奶奶笑得很慈爱，大约也是遛娃顺便买菜的，帆布购物袋角，一根莴苣有半截露在外面。
小女孩有些不开心，将手上吃剩得一点点的包子丢到地上，老奶奶一边哄一边捡起来，丢到旁边垃圾桶内。
“乖乖宝贝，早上不可以吃冰淇淋哦，我们再晚一点下来，奶奶再给你买好不好呀？”老奶奶笑着哄她，那深深的皱纹挤在一堆。
“不要，就要吃，现在吃。”小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刚刚走过去的小男孩的背影，一副今天早上不吃掉冰淇淋就不会甘休的架势。
老奶奶依然耐心十足的哄着，蹲在她的小推车旁边。纪安安又接着往前飞，小男孩的方向刚好与她一致，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他了。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很大的甜桶，正一脸满足地吃着，另一只还拿着可乐，应该是在路边的那家买的。站在小男孩子边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大概是他的妈妈吧。那位女士打扮得很时髦，妆化得很精致，衣服也很漂亮，十指涂着纪安安很喜欢的大红色，妖娆十足。她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开心地在屏幕上健指如飞地点着，嘴角露着满足地微笑。
小男孩腿短，走几步就落后了，又赶紧追上。他叫了几声让妈妈慢一点，她没听见，他也好心地没有再说话，专心地吃着冰淇淋，吃几口又往前小跑几步追上。
这条街不长，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现在是红灯，大家都站在路口等着。纪安安也等了一会儿，待绿灯时跟着人群一起穿过马路。
“啪！”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两手往纪安安身边一拍，一阵猛烈的掌风将她吹出了半米远。她赶紧地往前飞一点，又往上飞得高一点，好险啊，差点就没命了。
“有一只蚊子，刚刚就在这个位置。”她听到身后，那个男孩子在跟他的同伴说，“可惜让它跑了。”
经过红绿灯后，她需要拐弯往左走。这一路是去和平小学的路，每天早晚都有许多小学生，上学放学。再往前就到了和平小学的大门口了，纪安安决定从旁边绕过去，以防又被人看见，她才刚刚做蚊子，逃跑的技能用得并不太熟练，暂时还是得保守一点的好。
和平路小学边上，有很长一截围墙，上面都画着很多宣传少年安全主题的画。几乎涉及到外面可能遇到有关安全问题的方方面面，最近有关走失的内容又多了起来。纪安安有点疑惑，是因为最近有小朋友走失吗？
“小朋友，你在等妈妈吗？”一道声音吸引了纪安安的注意。
和平小学围墙外的转角边，一个小女孩坐在路边一个石蹲上。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打招呼的人，满脸迷惑，但并没有答理眼前的人，又扭过头望向对面那条街，她的亲人大概是往那边去了。
纪安安停下来了，落在旁边的一个电线杆上，做蚊子就是这一点好，可以悄无声息地落在任何地方。她有点着急，眼前的这个大叔，笑得虚假，明显不怀好意，拐骗？
那个大叔不停地和小女孩说话，一会问她家住在哪，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玩。小女孩平时应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她没有答理他，甚至有意避开他，但是这个大叔显然更胜一筹。
他从这个小女孩的反应中，确定了她就是一个人，说不定是走散了，便大胆起来。他伸出那又肥又黑的丑陋的手，去拉小女孩，小女孩挣扎着，但是她哪挣扎得过他呢？纪安安急得不行，她想大叫，没有声音，只急着将翅膀拍得嗡嗡响。
她飞到那大叔的手臂上，一尖嘴扎进去，准备猛吸一口，刚好也有些饿了。她嘴巴刚穿破那厚厚的皮肤，那男人另一只手“啪”地打过来。她又去扎他的另一只手臂、手腕、脸以及脖子等任何地方，试图可以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但他始终紧紧地抓着小女孩。
纪安安使出了她这辈子所有的智慧，调动了她所有的运动细胞，在又一次在他脸上盯的时候，他终于烦躁了。他的手松开了一点点，小女孩趁机咬了他一口，挣脱她跑掉了，跑到了对面的街区，机智地挤进了一家早餐店。
纪安安也赶紧飞走了，它不敢休息，一路飞到卞凡的窗外，停在他的窗棂上，还惊魂未定。休息够了，她便小心翼翼地在卞凡家飞来飞去，没有找到他，他不在家。纪安安有点失望，她飞到他的书桌前，落在白色台灯罩上。
他的房间很大很整洁，有一个大大的书柜，上面摆满了书。书柜边是衣柜，柜门关得严实，床正对着衣柜，淡蓝色的卡通四件套。纪安安飞到了他的枕头上，她没想到卞凡那么清冷孤高的人，竟还会用汽车总动员的卡通被套。她飞得很累了，就在他的枕头上休息了一会儿，她似乎闻到了他床上淡淡的青草香味，她睡得很香。
纪安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快天黑了，她又在各个房间里找了一遍，卞凡还是没有回来。忽然她看到墙上的日历，才想起今天周六。每周六，卞凡都会去图书馆的，她伸出黝黑的腿，拍了一下头，她很想在这里等他回来，看他一眼，可是她得回去了。
她第一次做蚊子，不知道天全部黑下来之后，她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她垂头丧气地又沿路飞回来，又一层一层地往上飞，直到飞到15楼，飞到自己那粉色的窝后，累得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周日的早晨了，她又变回了纪安安，那白嫩的手指灵活极了。”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变成蚊子。“刚说完，又马上捂着嘴，可不能乱许愿了。不过，这个体验确实挺新鲜的，遗憾的就是，她依然没有见到他。
周日的早上，是个大阴天，微风吹着很凉快。纪安安穿着米白色的短裙，收拾了颜料和笔等，装进桶里，提着桶来到和平路小学的安全宣传栏旁边。昨天，她看到这里已经有一处褪了色。
当她越过拐角走近的时候，那处褪了色的宣传栏前正站着一个人，白色的T恤，水洗牛仔裤，白色的球鞋，帆布书包丢在一边。他拿着颜料笔，正认真地填补着，一笔一画都是那么细致优美。
”一起画吧。“他回头看到了同样提着颜料桶的她，对她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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