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甄晓雅来说,暮年进考场本身就是挑战,考期临近时,她的精神更是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甄晓雅克制着自己的焦虑,见缝插针利用时间复习备考,即便是午饭后神思倦怠,她也不愿有丝毫放弃,会利用这段时间背英语单词,如果只是看单词还是犯困效率低下,她就边写边念念出声来。对于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英语确实是块硬骨头。
甄晓雅特意准备的单词本上,一个个单词,一行行句子,纸张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还有汉语解释以及各种标识,红笔黄笔圈圈画画,写满一本又一本。但凡有点时间,甄晓雅就回过头来反复看,把不确定的单词一遍遍标记,再在旁边空白处强调性写一遍。晚上睡觉她选择练英语听力,经常带着耳机睡着又被耳机硌醒。平时走路或者下午锻炼,甄晓雅耳朵上也必定挂着耳机。
那些日子紧张而充实,甄晓雅会忽略很多其他的事情,她像一个陶醉在故事中的人甚至成了一种享受。她享受这种安静和全力以赴的纯粹,这个时候,她顾不得去想其它事情顾不得去纠结其它事情,偶尔她会笑,避世何必桃源,原来随处可见桃源。
是的,如果能考上就更好了。她时不时出神地想:到那时,我就能暂时从这个环境挣脱出来,再次坐在课堂上静静聆听静静看书!如果这算是回炉再造,她至少还有可怜的一次机会。她愿意,为此受苦受累为此寂寞付出。
然而,她深深知道,自己除了勇气和努力,欠缺的实在太多。进修那年,她有幸和一群年轻的硕博士同堂学习,她看着她们青春的面孔活力四射的样子打心眼儿里艳羡:年轻真好!而她虽未暮年却已届暮年。而如今,她的竞争对手就是这样一群人,有时候她内心又会涌起一阵深深的悲哀:
考上了固然好。可考上了的她是跟这样一群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她怎么就能拼得过她们!她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试错机会,而她,几乎不能出错。这些青年才俊到她这个年龄之时都将是学富五车的学者,而她,此时此刻才刚刚起步……是的,想起这些甄晓雅难免悲哀。
但是想到能够换一个环境,得一时清净,她便什么也不去想了。她抖擞起全部精神去为了一件事情拼搏,想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力奔跑的人,又像一个全力举重的人,把全部力气用在肩膀和双臂。有一天她突然发觉自己的大臂变粗肩膀变厚。她纳闷,难道真使劲儿了吗!因为,再后来的一天,她又突然发觉她的双臂和肩膀莫名消瘦了,像放了气儿的车胎,瘪了软了。
考试结果出来了,果然是甄晓雅意料中的落榜。她在考前认真评估过自己的实力,已经提前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虽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还是颇受打击:果然在英语上出了差错,英语以二分之差没能过线。也因此,考完试不久甄晓雅突然胃病发作,不得不住院治疗。
甄晓雅胃疼不是一两天的事,之前也因此住过医院,她本人不以为意,但却把老甄家一家子吓得不轻。大家心里都惴惴地,生怕她得了什么不好的病。算来甄晓雅这一年和甄爸爸去世时岁数差不多大,她又总是病病歪歪的,甄妈妈总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得知甄晓雅住院,甄妈妈真想第一时间来亲眼看看一探究竟。奈何她这两天也感冒得厉害,身体很不清爽,老了的人健健康康都不愿意出门,何况这个样子。甄妈妈怕甄晓雅生着病还要挂念自己,电话里只说家里忙抽不开身,过两天去看她。甄晓雅就说,妈呀,你不用惦记我,老毛病了,胃疼,输两天液就好,你保守好自己个儿身体我们就念好了。甄妈妈“嗯嗯”放了电话,她能怎地,只能等自己身体好点儿再去看望女儿。
甄妈妈放心不下,就催甄晓静去医院探望甄晓雅。甄晓静推门进来时,甄晓雅正在病床上呆着无聊,突然看见冲她走过来的亲人分外开心。甄晓静快走几步到病床前,坐在甄晓雅床头仔细端详,看甄晓雅精神状态还好,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甄晓静把甄晓雅从床上扶起来,又在背后塞了两个软枕,她就那样坐在床上倚着枕头,脑袋顶吊着输液瓶和甄晓静面对面说笑:“不知怎么回事儿,这阵子在医院躺着,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儿。”
甄晓静就笑话道:“闲的你。”
甄晓雅也抿嘴笑,她回忆道:“你记得那年吗,咱妈带着咱俩去东北玩儿,咱们走到那儿吃到那儿,走到那儿住到那儿,真是好开心呀。”
甄晓静听了感慨:“是呀,咱妈总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那时候就是爸爸没了妈也不让咱们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咱们有吃有花,懵懵懂懂的只是知道妈妈不容易,那里知道她受的苦。唉,自己成家立业,一点点过来才体会到咱妈当时的不易。”
甄晓雅就沉思着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不成家就不成人,不养儿就不知道父母恩,果然是了。可是我躺床上每每想起那一出,心里就高兴得很。我算着,明年这时候,我就不这么忙了,就有时间了。到时候咱们再去一趟东北。趁咱妈现在腿脚还好,还能走动路。”
“哎呀,玉儿怎么办?”甄晓静却突然想起小玉儿。
“你呀,”甄晓雅笑着打趣儿:“真是你的二闺女了,时时惦记着玉儿。到时候带上她,一起去呗。”
甄晓静笑,笑罢又感慨:“我退休早,过不了几年就到点儿。到时候我可以陪着妈妈带着玉儿去玩儿。”
“我比你晚退休,但也晚不了几年,再加上我一个,到时候无事一身轻,只要咱妈身体允许,咱们娘儿几个就走遍大江南北玩儿她个痛痛快快。”甄晓雅忍不住开始畅想。
甄晓静突然担忧道:“就怕到时候,咱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不动了。”
“那就抓紧眼下的,明年吧,明年咱们先来一趟故地重游去东北,去咱们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再转转看看,这么多年过去,那儿有什么变化。”甄晓雅说。
“这倒还算现实。”
“我还想了,晓静。如果,咱妈真老得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就陪她。我算了算,过上十年我也才六十岁,只要我身体保养的好,这年头六十岁还算是年轻人呢。桃源小区那套房子有电梯,小区绿化也好,出了小区就是湖畔公园,现如今地铁超市医院商场啥啥都方便。我就好好装修一下,让咱妈住住也享享福,咱们买房子,那处都没少了咱妈的钱,说是我的房子难道不是她的吗,可她那处房子都没住过。到时候,我就推着咱妈逛公园压马路……”
甄晓静说:“你想的倒是挺好。”
“这也挺现实的呀。”
甄晓静却说:“到时候咱妈拉屎撒尿都得有人伺候,糊涂得你说什么她都听不明白可怎么吧。”
“你怎么这样,扫兴。”甄晓雅听了不高兴地说。
甄晓静就争辩:““姐呀,你没守着咱妈你是不知道。这不是前两天突然又找我来,说脑袋嗡嗡的,眼睛也不清亮,怕是高血压或者心脑血管毛病,我又请了假让安洪波拉着去了趟医院。”
“怎样?”甄晓雅一听甄晓静这么说,紧张地问到。
“倒没什么,检查了一遍,哪儿都挺好。”
甄晓雅紧盯着甄晓静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累的,医生说是累的,咱妈这个人做事一做就过了。”
听甄晓静如此说,甄晓雅才松了口气:“是,我老说她年纪大了,干活儿要悠着劲儿,可她总记不住。幸好没事儿。”
“是呢,我在妈身边看得清。咱妈这身体是一如不如一日了。说了下句就忘了上句,明明刚说过的话,眨眼就不承认了,还说别人没听明白,我这阵儿净跟她生闲气了。”
“你俩生啥气。”甄晓雅觉得有趣,“扑哧”笑了。
甄晓静就嘟着嘴说:“就比如昨天吧,她让我浇花。明明让我用南墙根儿大水缸里的水浇花,我就舀了水一趟趟浇花,结果,突然跟我说,弄错了,应该用北阳台上小水缸里的水‘我心想,用那个还不都一样,左不过是浇花,再说她明明让我用南墙根儿大水缸里的水来着。我就说,都是水用那个也是用。老妈就不高兴,说我不听话,说南墙根儿下的水刚灌进去不适宜浇花,北阳台的水已经晒了两天了,正好浇花。”
甄晓雅又笑:“咱妈也是真矫情。”
甄晓静哭笑不得:“还有一样儿呢,更不知怎么说她好。她现在记忆力下降,很多以前的人以前的事儿,脑子里清清楚楚,能想起那些人呀事儿呀,可就是记不起人的名字。比如说吧,我陪她聊天,说起以前的人来,她无论如何想不起人家叫什么,就急的什么似的,我哪里知道她想说的是谁儿,看她的样子也跟着着急,就连着说了几个名字提醒她,结果都不是。她却更急了连连说不对不对,不是不是,然后急着急着就跟我莫名其妙发顿火。你说,这可不是糊涂了。”
甄晓雅听了也哭笑不得:“唉,咱妈总说老了老了,这可不是老了是什么。委屈你了哈,晓静。”甄晓雅安慰罢又问道:咱妈和玉儿还好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