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见我时显然已经忘了以前的一些事。她微微笑着,茶水氤氲的热气慢慢升腾,使她的脸模糊动荡起来。窗外霓虹斑驳跳跃,隐隐的音乐声穿进来。有那么一刻,她没有看我,而是转头向着窗外,额头和鼻头上五色斑斓,细细地明灭着,眼神飞扬起来,明亮而温柔,好像穿过了暮色,穿过了林立的楼房,和归巢的鸽子一道,携着一天的满足和疲倦,降落到檐下的带着些烟火气的小木巢里。我有些心惊,提心吊胆地想,也许她马上会想起关于我的事情来,然后——甚至会说些什么?我小心地抿口茶,把茶杯从嘴边挪开,一手托着,另一只手捏着杯口一点一点转动,眼睛很快扫过她,也看向外边。风拂得正好,柳条从中间鼓荡着斜斜扬起,再扬起,把梢部慢慢带起来,形成美妙的拱弧,到达极限忽然中间往下坠回来,梢部连忙跟上,却已经迟了,又变成一个反方向的凹弧。一拱,一凹,一拱,一凹,像一对交尾的鱼。一会儿快起来,又幻成了长长的橄榄。我意识到时间在捉弄我,才做出这种波浪变换来,但我耽溺于此,竟丝毫不想挣扎。我分明看到,柳条每一次甩动,都在梢头爆出一朵微小的鞭花,花里喷涌出春天的气息,打着旋散开,一团一团,纠缠着,汩汩不已,一直冲到我的鼻子里,撩拨得我每个细胞都痒酥酥的。
她轻轻叹口气。像无限满足后的呢喃。是了,她一定是想起来了。我把眼光收回来,盯着她笑,嘴角也绽开笑来,脑子里却紧张极了:她究竟会说些什么呢?
她的微笑真生动极了,颈项转动犹如优雅的天鹅,嘴唇轻启说了句什么,牙齿闪着细碎的白光。
哎,问你呢。她加重了语气朝我说。
啊?什么?我恍然大悟,连忙问,什么来着?
她瞥我一眼,娇嗔中带点责怪,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探头,抿了口茶。
这是十三年后我们再次见面。穿过了无数人流,穿过了无数楼房和街道,我们终于又在一起。小轩窗下,琉璃盏里烛光很安静地朦胧着,和淡淡的月色交融。风柳依依,月光如旧时的流水一样绵滑纯净。我们就像昨天还见面一样熟稔。可是,我知道有点不同了:她仍然是那么诱惑着我,可是她却好像忘了这个。她现在身上流露出来的无限风情根本不必要。实际上,在十三年前,她已经完全俘获了我,从那时起,世界上就再没有别的任何力量能把我拯救出来了。
她抿抿唇,并不抬头,思忖着,忽然笑了,轻轻说,你还跟以前一样。
嗯?我一愣。
以前你有时就爱发愣,可爱极了。
温暖的风一时鼓荡起来,小小的烛光闪了两闪,看着要熄灭的样子。我连忙伸出手掌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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