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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爆炸的豆腐脑 | 来源:发表于2018-06-03 19:52 被阅读96次

又一架飞机缓缓停稳。地勤穿着带有反光带的制服,在地上指挥。阳光从锃亮的机身折进候机大厅,有些刺眼。许悠坐在登机口前面,打了一通近半小时的电话,口干舌燥,咖啡也不经意间变凉。他瞧见对面一对外国夫妇正在喃喃低语,还一直比划着许悠瞧不懂的手势。是意大利人。他想,意大利人说话时总会比划手势。他们手边是一个二十四寸的黑色尼龙登机箱,被塞得鼓了起来。这种箱子不容易坏,反观自己的箱子,倒是饱经出差折磨,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许悠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边,看着停机坪上的飞机慢慢滑来。这时广播里用英语提醒,J531航班就要开始登机。那架“空中客车”就在许悠等的登机口停了下来。他抓着行李箱,想排到前面,却被挤在了后头。许悠排在那对意大利夫妇后面,他们俩仍然在说着话。不过许悠听不懂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通过检票口,许悠顺着走道进了机舱。这是一架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乘务长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靓丽的制服,迎着乘客进去。许悠直接出示了机票,走到自己的位置,把箱子塞在上面的行李舱里,就这样坐下了。位置在最末尾,靠着引擎,尽管许悠对这个位置已经习以为常,但引擎的声音仍旧叨扰得很。更令他不悦的,是这长时间的飞行旅程。

飞机就要起飞的时候,许悠掏出手机,看见手机已经没有了电,自动关了机。左顾右盼,许悠找不到能够充电的接口。他看到乘务长迎面走来,就礼貌地拦住了她。

“请问,有没有可以给手机充电的地方?”

“有是有,但飞机上不允许开机的,请你谅解这一点。”

“只需要充电就可以了。”许悠说,“下飞机的时候,可以联系接我的人就行。”

乘务长犹豫着说道:“后面我们休息的地方有。等飞机平稳飞行了,你可以拿手机来充电。”

“谢谢。”

乘务长说完,报以专业的微笑,走去了后面机务人员进出的空间里。许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移动电源坏掉了,他没有想到这里没有能够充电的地方。这无疑给乘务长带来了困扰。不过他似乎觉得,乘务长在有意地回避自己。

飞机平稳后,广播通知可以解开安全带,自由活动。许悠站起来,走到后面。乘务长正在里面工作。看见许悠进来,乘务长说:“手机就在这里充电就好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就在这里坐一会。”

“我从没坐过这里。”许悠四下找着能垫屁股的地方,乘务长解开机舱壁上的折叠椅,让他坐下。这时候许悠才看见乘务长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他想起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秋日阳光里的落叶。

“一般乘客不会来这里的。”乘务长说。

“你叫梁雪?”

“你怎么知道?”

许悠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有名牌。”

“你要喝点什么吗?”

许悠挥了挥手,说不用了:“你挺忙的。”

梁雪笑了笑:“这会儿还不算忙。忙的时候就是推车出去那一会儿。还有需要倒班的时候。”

“你的年纪不大。”

“是啊,我才二十一。”

“这么年轻。”

“我专科毕业就来航空公司上班了。”

“真好,可以去很多地方。”

“去是去很多地方,但每晚不能随处跑。我们有专人查房的。不能出去瞎逛,巴黎铁塔,德国的教堂,我都还没去过呢。”

许悠没有接触过空乘的工作。这些言论对他来说,就像是第一次听见声音一般奇特。许悠对她的工作不熟悉,也对她不熟悉。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财经编辑,我需要参加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会议和研讨会。”

“你也是需要跑很多地方嘛。”梁雪忙完手里的活,也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

“也还好。”许悠说。

梁雪没有搭话了。她从挡板底下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开始玩起来。

“我以为飞机上通讯设备是不允许开机的。”

“没错,这个是不联网的。”梁雪说,“我们闲下来,就会拿出来玩一会儿小游戏。或者就在靠着这边的位置上歇一会儿。”她指了指前面带着帘子的座位,接着开始玩起游戏来。

这时候有一名空乘走了进来。她穿着和梁雪一样的制服,瞧了瞧许悠,又看了看梁雪,接着拿出一枚小折叠镜出来,开始补妆。

“这个点该发晚餐了。”她说。

梁雪看了时间,说:“再等一会儿,吃的已经热了,不过还没到时间。”

“好。”那名空乘说,“前面有人需要喝酒,我给他把白葡萄酒带过去了。”

梁雪点头,说:“我给他拿过去。”就放下平板电脑,拉开柜子,拿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只透明塑料杯子出去了。

那名空乘看了看许悠。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这架飞机不久就会加装充电设备了。”她解释说,“你是哪里人?”

“南京人。”

“我是四川的。”

“你能吃辣吗?”

“那当然!”她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许悠,好像他连地球绕着太阳转这种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这名空乘不再说话,补好妆就出去了。许悠觉得怪尴尬的,尽管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儿。

梁雪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酒瓶空了一半。

“这家伙挺能喝的啊。”

梁雪忍不住笑了:“一个外国人,其实外国人没中国人能喝的。他们的威士忌倒一小口,要加好多水才行。”

“威士忌太烈了。”

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过一会,他忽然说:“你不太擅长和别人说话。”

“如果你是我要采访的人,那就不一样了。”许悠说。

“还是一样的,工作只是工作。”

许悠干巴巴地看着梁雪玩游戏,忽然想起,他那次从地铁站出来,问一个人要钱乘地铁的事情。许悠的公交卡里没有钱了,身上也没有现金,于是告诉那人,可以手机转给他。但那人说自己也没有现金。许悠礼貌地笑了笑,就说算了。尽管如此,那人还是翻开了身上所有的口袋给许悠瞧,还把自己的钱包打开来给他看。

“我真的没有带一分钱。”那人真诚地说。

“你不用这么做。”许悠说。

“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你没有现钱。谢谢你。”那人满意地笑了笑,就离开了。许悠和那人素不相识,但那人还是希望许悠能理解他。就像许悠现在希望梁雪能理解自己一样。

“你有没有遇到过非常难缠的乘客?”许悠问。

“当然有。”梁雪放下平板电脑,盯着许悠看了一会说,“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乘客。我的一个同事,前不久在一架航班上,被人吐了一脸唾沫星子,就因为飞机晚了点,乘客等得不耐烦了。”

“竟有这种事情?”

“数不胜数呢。”

“看来空姐这行当也挺危险的。”

“这种乘客总会这样。”梁雪说,“就像开飞机舱门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只是我们不说罢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到哪里再去找这样月薪能拿一万多的工作呢?”

“说的也是。”许悠看见她仍旧露着微笑,但并不是对这种事情满不在乎,“其实我也有被轰出去的时候。这次去参加的会议,就被拒之门外了。”

“什么原因?”

许悠摇了摇头,不想说这件事情,但他告诉梁雪,最后终究还是想办法进了会场,并且做了报道。这时候她看了看时间,然后说:“要发晚餐了,我等会儿再来找你吧。嗯……你最好回到位置上去。”

许悠点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梁雪不久推着餐车出来,一直走到机舱最前头,他看着梁雪,目光转移到了飞机前面的显示器,上面显示着飞机的航程路线。飞机正在莫斯科附近,舱外仅有零下五十度。他望向窗外,此时已经入夜。他看见莫斯科灯火通明,仿佛是蜘蛛网线一般,分散着通往郊外。灯光一到郊区,就变得稀少起来。接着飞机穿过一大片云层,许悠再瞧不见地面的光景,就干脆拉下了挡光板。梁雪推着餐车走过来,把许悠要的晚餐递给他。除此之外,她还给了许悠一双头等舱乘客用的拖鞋,以及眼罩耳塞等用品。

“谢谢!”许悠感激地说。

“等会儿的话,我们要换班休息了,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最好不要往后面去了。”

“我能有你的联系方式吗?”许悠说,“下礼拜我有公事要到成都出差,说不定可以一起吃个饭。”

“这里没有纸和笔。”她辩解道。

许悠从兜里掏出一支百乐钢笔,连同梁雪刚刚给他的餐巾纸一起递过去。

“老派呀,居然用钢笔。”梁雪笑说道,“可不多见了。”

许悠咧了咧嘴说:“我用钢笔写字要好看些。”

梁雪点点头:“等会儿快下飞机了,我给你。”

她推车进去之后,过了很久才出来,把乘客吃剩的垃圾都清理掉,回然后回到许悠旁边那个带帘子的位置,冲许悠笑了笑,然后合上了帘子。他看见梁雪脱了高跟鞋,双脚离了地,没有了动静。他心里思绪繁杂,想着梁雪告诉他的那些令人愤懑的工作经历,替她委屈,也替她难过。

引擎轰鸣着,许悠根本无法入睡,就算是戴着耳塞,也无济于事。倘若有这种事情的话,如果是他自己,是万般承受不了的。但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工作,也没有说像她那般高的。如果我也能有这样的工作,自己想必也不会去在意这些侮辱。

不管怎样,自己总得调节好心态。他打算这样对梁雪说,但想想梁雪的样子,似乎自己更需要这句话。许悠于是戴上眼罩,数着1、2、3、4、5……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飞机正在剧烈抖动着。许悠随之醒来,赶紧系上安全带。舱内的乘客纷纷扰扰起来,呼叫空乘询问情况的铃声也不绝于耳。梁雪起了身,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看见许悠正在系安全带,就跟他说:“这样的情况很正常,放心好了。”说罢,她去了后面工作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她从后面走出来,跟许悠说:“听广播吧。”这时广播响起,告诉乘客不必惊慌,只是遇到了罕见的气流,很快就会平稳下来。于是骚动的乘客稍稍安了心。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飞机就不再那样剧烈地抖动了。

许悠站起来,往后面去,看看自己手机充电如何了。

“电已经充满了。”梁雪说着把手机拔下来,递给他,“不要开机就好了。”

“知道了,谢谢。”许悠说。

“还有。”她掏出钢笔和餐巾纸,朝许悠笑了笑,“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

许悠接过纸巾,上面的一串号码洇散开来,字迹变得有些模糊。他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口袋里。

“不过,我也不是总在成都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飞。”

“我也不经常在南京,总在各地跑。”许悠挠了挠头,笑说。梁雪笑的时候,他觉得像是夏天里走进一家开着空调的银行般舒爽。

“有了电话,总会联系到的。”许悠说。

“没错。”

飞机降落时,许悠感到自己都飘浮起来,就像他看《重庆森林》的感觉。飞机停稳后,他拿着行李,看见梁雪在工作间里仍在忙活着。他跟梁雪打了招呼,她对他报以一笑,许悠便下了飞机。

他拖着登机箱,乘着自动扶梯,经过安检站,走到了出站口。这时他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你到哪儿了?”

“我还在高速上,过半个小时到。”

“都说了没有晚点。怎么还要等半个小时?”

“路上太堵了,亲爱的,不要急。”

“你让我在哪里等?每次都这样。”

“就在停车场吧。你到那里也要十几二十分钟吧?不会等太久。”

“行啊。”许悠说,“我就在停车场等你。快点!”说罢,他挂断了电话,径自往停车场走去。

在等候自己老婆来接他的时候,许悠掏着口袋,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字条。会不会是刚刚拿手机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许悠仅仅想和她吃顿饭,这也成了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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