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在乡下一所比较偏远的中学任教时,有一个女生自杀了。
那所中学叫菜籽滩中学。那地方临近沙漠,听说原来是大片的盐碱地,后来移民搬迁来个各个乡镇的人,改良土壤,才慢慢的人烟稠密起来。可能原来种植过大片的油菜籽,所以才有了菜籽滩乡这么个地方。
那女孩叫小琴。那年我教她们数学,是初三。
小琴在班里就是那种学习很差的孩子,上课不听讲,下课也不做作业。那是一座小学校,那时全校只有六个班,每个年级两个班,一个好班,一个差班。我不太得领导信任,带了那个差班。
差班的孩子很难教,尤其是数学,因为基础太差,基本处于听不懂课的状态。初三的数学课要讲解一元二次方程,可是大部分孩子连有理数的加减法都不会,像3-9等于几的问题还要我再讲。关键了,又讲了很多遍,大部分孩子还是不会做。
课上的很丧气,后来只祈求他们上课不要捣乱,假装听课就行。我就卖力的给前面学习几个程度好一点的学生讲题。
有时会很生气,就停下讲课,给他们讲一些人生的大道理。痛心疾首的说,你们不好好学习,就永远走不出这个贫穷的地方。给他们讲我从书上看来的一些外面的美好事物和事情,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出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这些话,他们倒也爱听。讲完,上课纪律会好一点,但不会太长。因为现实是,那些数学题,他们的确没办法弄懂。
而小琴,就属于那种学习不好,又比较调皮的女孩子。她上课经常讲话,左顾右盼的。也比较皮,我刚批评过,还是我行我素,有点惹人厌。
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也许是因为最终的结局令人扼腕,当时就暗自叹息了很久。
小琴个头不高,座位在最前面,梳着一个马尾巴,留着长长的齐刘海,头发很黑,上课时,总是不时的低头捋捋她的刘海。脸上有几颗小黑痣,用劣质的粉底把脸抹得白白的,但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黑白分明,整体看上去很俊俏。
她几乎每天都不写作业,我警告过好几次,一点用也没有。哪怕我给他别的同学的作业,让她抄,也还是不做。
一次,她又在课堂上调头和后面的同学说笑,我气不过,发了很大的火。让她站起来伸出手,准备惩罚她一下。
可是,看到她的手,我的心有点软了。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呀!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的手。非常的粗糙,手心的纹理很深,看上去满是老茧,很硬。这样的手,打手心也不怎么疼吧!我只好装样打了两下,让她坐下。
那天,那双手对我触动很大。我可以想象,这样的手,需要磨砺很久才能形成,就像我母亲的手。我想象着她每天放学回家,要做饭,要洗锅,要干各种农活。也许,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干很多的家务和农活了。那她的学习一定从小就没人重视,现在也是,回家就没有给她写作业的时间。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对她宽容了许多。
不过,别看她学习不好,做其他事情都很灵活。每次劳动,她是一个顶俩。国庆节的文艺汇演,她跳的舞还相当不错。一次闲聊,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的弟弟很调皮,学习也不好。聊天的时候,她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到烦恼的模样。
初三上学期还没上到一半,她就辍学了。班主任去家里动员了两次,劝说起码让上完初中,有个初中文凭也好。可是,她父母给的答案是,小琴到附近的幼儿园上班了,现在的初中文凭也没啥用。听说小琴在那幼儿园还干得不错,带小孩子们唱歌、跳舞,哄孩子也很有一套。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自杀的消息。喝农药死的。起因是,她在幼儿园上班,挣了工资,虽然几百块钱,但被她妈妈全部拿走了。她一气之下,就喝药了。
老师们听了,都摇头叹息。我也暗暗为她一时的冲动不值。
压死骆驼的可能就是一根稻草。那可怜的孩子,每天辛苦劳累,也没有什么希望。在幼儿园上班,拼自己的能力挣到了一些钱,想着终于可以用自己的钱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或是一些漂亮的头花。可是却被妈妈无情的全拿走了,断了她的希望。也许她妈妈觉得理所当然,用乡下女人的观念说,女孩子就应该为家里付出一切,等出嫁了再挣来一笔彩礼。小琴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干了这么多事,还被这么不尊重的对待,想气气她妈妈,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
不知她妈妈会不会懊悔?也许应该会的,毕竟孩子那么大了。那么,现在她的妈妈还会不会经常想起起她?也许不会,乡下的妇女大多被辛苦的生活磨砺的心很粗糙,就像她们那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死了就死了。或是用一句话来宽慰自己:这娃是讨债来了,讨完就被阎王收了。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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