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露是快期中考试的时候插班进来的。当时教务主任给我说,给你一个天才般的学生,保证你开心。我不信教务主任半开玩笑的话,笑着摇摇头说,你分到二班吧,我们班都没位置了。(我是一班的班主任,班级49个学生,二班47个学生)下午第一节课不是我的,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教务主任果真带个男孩子到我桌前。我几乎忘记了早上教务主任说的话,看着眼前这个典型的农村娃发愣。教务主任说,是给你们班的,你给考考,看看愿意要不。男孩子朝我弯腰说,老思(师)好。他的思发的是三声,猛一听是“死”,“老死”。这些孩子大多数分不清老师和思的音。他比一般的同龄孩子高大半个头,穿着很不合身,衣服长的可以当裙子穿,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孩子的穿着,就像习惯他们喊我老思一样。我先随便让他写了名字,很工整的字,我有点小吃惊。教务主任说,你给他出题做。我给他一本拼音读本,让他读一段乌鸦喝水。拼音估计不会,汉字都认识,就是口音太重,几乎所有的字他都发三声,而且z、c、s和zhi、ch、ishi不分,听到其他老师捂着嘴笑的趴在桌子上。教务主任说,他可以直接读三年级,二年级的内容都难不住他,上午我已经考过他了,可他妈说,他没进过学校,家长执意让上一年级,就一年级吧。
我的班级只有一个空座位,是春香旁边那个位置,韩露就坐那。一个星期后期中考试,韩露的数学满分,语文拼音几乎没有得分,他看着自己的考卷低着头脸涨的通红。考试后第一件事安排班长欧阳琼(后面会写到她)每天中午辅导他一节课拼音。第二件事去家访。
韩露知道我要去家访,高兴的跳了起来,昨天才会叫的老师又改成了“老死”。他家就在学校附近,十几分钟的路,依然是一群学生跟着我一起到韩露家门口,再然后各自回家。韩露走到门口大喊一声,妈,奶(发三声),老死来了,家访来了。声音落下的同时,韩露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木门发出很大的嘎吱声,一个年青女人和一个老年妇人同时现在了门口。
从屋里发出的潮气和异味立刻扑面而来, 门进去是很小的一间房,用土块砌的炉子离门只有几十公分距离,炉子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口盖了锅盖的大黑铁锅。韩露妈妈掀开里屋的门帘,让我进去。所谓门帘就是一块黑布,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会用黑布做门帘。里屋也不大,十几平方米,北面墙上一个小小的窗,一张大大的炕占去了房间的一多半,炕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剩下不多的空地放着几个大小高矮不同的烂木箱子,灰色的墙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韩露妈妈说,他们才来,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她身体有病不能干活,家里的家务活都是韩露帮着干,每天中午回家都是他自己回来做饭,外面那个房东打的火炉非常难用,点一次火就要满房子都是烟。中午他们都不在家,韩露爸爸在货场扛大包,妈妈和奶奶就在货场捡垃圾。辛苦挣点钱都给韩露妈妈看病了。韩露妈妈说到这,眼神里悲伤绝望,她说,都是她害了这个家,害了孩子,要不韩露早就上学了,这孩子懂事,四岁就开始照顾他妹妹,小妹,出来,韩露妈妈说到这朝床上的大箱子喊了声。从箱子背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楚模样。韩露对妹妹说,叫老师好,小妹,是我的老死。韩露前后的老师发出两个声调。老死好,小妹细细胆怯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小女孩好奇的盯着我看,突然有些后悔中午应该把抽屉里的巧克力装包里,要不,现在可以送给这个一直藏在纸箱背后的小女孩。
韩露写作业是在床边的烂木箱子上,高的当桌子,矮的当凳子,木条箱是货场装作货物丢弃的,要么捡回来当柴烧要么当垃圾扔掉。是韩露从爸爸捡回家当柴烧的箱子里选了几个出来,当饭桌当凳子。写作业自然也是在这个所谓的小饭桌上,一块纸壳盖住木条上发黑的油渍,就成了韩露的书桌,韩露写作业很讲究,必须先洗手,难怪他的作业本从来都是干净整齐的。我问韩露妈妈,他跟谁学的认字。韩露妈妈说,跟他堂哥,五岁就背着小妹每天去堂哥家,堂哥正好上一年级,放学回来就抓住几个小点的孩子上课,后来就剩韩露一个每天背着小妹去了,守着堂哥写作业,一直跟了三年。她也不知道韩露能认那么多字,会三年级的数学题。
很显然,八岁的韩露成了班里最懂事最成熟的孩子。放学后他总抢着打扫卫生,然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我能明白他不愿意回到那个昏暗灯光的屋子里写作业,所以默许了他的行为。
正规的公立学校放学后是不允许学生留在教室里,上学放学的时候都有家长接送。我们这个特殊的民办小学,除了开学和家长会,其他时间是没有家长来学校的。多数学生的家就租住在学校附近的自建房里,学生都是自己回家,个别的会有哥哥带着妹妹走。
韩露的记忆力很好,故事课上,我给学生读的小故事,他听一遍,能一字不错的复述出来。拼音也在欧阳琼的辅导下突飞猛进,普通话也学的很快。期末考试,韩露语文数学双百,其他课程优,普通话也基本标准了。只是他永远是那件深蓝色的长衣服,冬天了,里面加件棉衣,把衣服撑的鼓鼓的,好在衣服长,在膝盖上面,黑棉裤有些薄。一双有些大的雨鞋从开学穿到冬天放假,他说,夏天下雨不怕,冬天下雪可以加棉袜。
春节过完没几天就开学了,孩子们开心的笑声从操场传来,韩露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襟垫着脚尖往我耳朵边使劲凑,小声说,王老师,你来。他拉着我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我低下头弯着腰,他用手遮在嘴边低声说,王老师,张巍说你坏话。我心里一乐,这些孩子会说我什么坏话呢?我问韩露,张巍说什么。韩露紧张的看看周围,确定没人,说,他说你要结婚,要和画画老师结婚。我愣在原地石化了!!!(事情没有结束,后续请继续看城市边缘的孩子03-张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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