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葬礼那天，下着雪，极冷。门口送葬的人都裹着厚重的，哈着气，跺着脚，三三两两，俯首交耳，唉声叹气……

  我站在门口听到舅妈悲戚的哭喊声，一些人轻声抽泣。舅舅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气氛凝重，走进去看见她躺在冷冰冰的木床上，周身蒙着白布，显得瘦瘦小小的。妈妈说：“过来看看吧！”便轻轻掀开白布，心情无比沉重，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好看而平静，长长的睫毛遮蔽着眼睛，她再也看不见这个薄凉的世界了，此刻，她的灵魂应该已经长出翅膀飞离了吧！看着她的脸，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悲伤,眼泪不停滑落……

  记得那晚，和许久未见的朋友聚餐,吃饭唱歌兴致高涨。妈妈打来电话：“你表姐在医院，你过来看看吧！”我借口推托：“太晚了，明天再去吧！”妈妈不悦的挂了电话。

  杯影错落，高谈阔论，我亢奋的继续着我的聚会，她好像离我一万光年。酒罢离散的路上接到爸爸的电话：“你表姐走了，脑溢血，明天有时间去送送吧！”……“嗯…”刹那，心特别难受，多久没见她了？好久了吧！记忆里的她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穿着臃肿糙旧的衣裳。见我笑着迎过来：“来了？”而我好似除了点头回应，就没有仔细看过她更没有任何交流。她没有门牙，是在一次发病时磕到地上了。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的红色疤痕，右手也被烧伤手指弯曲着。是一次生火的时候发病烧伤的，去年听说摔伤了腰，在家躺了两个月……

 看着她，内心激荡，思绪万千。这就是她仓促的离场方式吗？也许，这样嘲弄讽刺的离弃是很好的结果。但所有人欠她的就再也还不清了。

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听说，年轻时候的舅妈特别漂亮，舅舅对她一见钟情。嫁给舅舅的时候，带着小小的她，漂亮聪明机灵活泼。家里人都很喜欢她，由于舅舅的工作原因，她就待在外婆家，大家对她特别宠溺。我记得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长得特别好看，穿一件格子衬衣蓝色裤子，两条辫子又粗又长，乌亮乌亮的垂在胸前。她喜欢远远的看我们这帮孩子疯玩，但大人们不许我们太亲近她，说她有病。说她身上附着鬼，不能靠近，不然会被她吃掉。每次不听话就拿她吓唬我们，我们就刻意躲着她，每次见到她都怯怯的，战战兢兢的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跑过去。有胆子大的男孩子也会挑衅她，围着她喊：“鬼丫头，鬼丫头……”她一脸怒色的追过来，捉住一个孩子，我们哭喊着尖叫着散乱跑开……然而，她并没有吃掉那个孩子。孩子都是很简单纯粹的，渐渐的，好像也习惯了她，没有那么害怕了，有时候她会给我们一些糖果。抱着我们转圈圈，转晕以后倒在地上大笑不止。很多时候，舅妈或者二表姐出来呵斥她回家，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跟随她们回家。

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一天，我们照样在门口的小广场上玩皮筋，转圈圈。她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我们大喊着四散逃开。她被闻讯而来的舅妈和二表姐拖回家了。晚上，外公请来两个捉鬼的师父，据说他们很厉害，什么鬼都能捉住。我躲在外婆的身后，又害怕又好奇的偷瞄。她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他们站在她身边，端了碗水，手里拿着一炷香嘴里叽里呱啦的一阵念叨，又沿着院子的墙跟走了三圈。然后，让我们都闭眼怕伤及无辜，我紧紧闭着眼睛，吓得心脏快跳出来了。不一会他们说：“好了。”然后就把一个盒子埋在院子里说，谁也不能随便动。便收了钱被外公他们毕恭毕敬的送走了。第二天，外公和舅舅扒开那个盒子，里面有个乌漆麻黑的死老鼠。外公呸了一声说：“又是唬人的，过几天还是把上次看的那个师父叫来吧！”

  我把看见的这一幕和伙伴们绘神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她再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远远的逃开，她站在门口神情落寞，孤独的像个鬼影。

 后来，外婆说，她要嫁人了，嫁到外县城的一户人家。结婚那天，她特别漂亮，穿着鲜红的嫁衣，戴着红手套，盖着红盖头。我做为小花童被她牵在手里，心里害怕的要死，觉得她的这种漂亮很诡异，很要命。一路默念祈祷。希望她身上的鬼不要吃了我。一路上，大人们也焦虑的嘀咕着，估计是害怕她发作吧！婚礼草率收场，新郎瘦瘦高高，见了她傻傻的笑，大人们说，他好像也有点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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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说她结婚以后再也没有发作过，她们说起她的时候很开心，说这次喜事冲走了鬼。，不会再缠着她了。我也偷偷的乐了一番。

  一年后，我们在门口玩泥巴，看见她背个小包袱，像个鬼魅站在路口的阴影里。我们惊呼着跳起来就往家里跑。

  她被婆婆撵出来了，几番交涉，婆家人赔点钱了事了。我们又看见她站在门口呆滞的样子。但大多时候，她在帮舅妈做家务，扫院子，洗碗，洗衣服。做事特别细致，洗个碗洗五，六遍。反反复复，仔仔细细，这一点让家里人都很满意。她住的屋子在北侧，我们偶尔提心吊胆的隔着门缝偷偷的往里面看。一个斑驳脱落的衣柜，炕上整齐叠放的被子，一个绿色暖水袋。窗户上钉着厚厚一层透明塑料布，黑漆漆，阴森恐怖。

   后来，一次做饭生火，脸和手被烧伤，她就很少出来了。但是，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外公和舅舅不断的往家里带捉鬼师父，他们说这个鬼太厉害，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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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推移，光阴荏苒，我们都快小学毕业了，她身上的鬼却一直没捉着。我们几个也会诅咒这个鬼，但见到她时依然躲着走，也有人拿她打趣戏嘲捉弄。说给她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她信以为真。慢慢就有了难听的传言，舅妈便忍着泪把她关起来，不让出门。但她总是偷偷的跑出来，有时候会跑到大街上，好多次被邻居们大呼小叫的轰到家门口。院门就被加了把锁，出门倒个垃圾也要挂上锁。但是，她还是会跑出来。有时候，她会在门缝里把钥匙递给我们。有时候，她踩着草垛翻墙而出。

 一次二次……终于在一次跑出去后，没有回来。外公舅舅心急如焚，打发人四处寻找，舅妈终日以泪洗脸。我们刚开始也特别开心，后来听邻居大妈说，这种人跑出去要么饿死要么被人打死。我们几个哭着说，她要不跑丢就好了。一个多月的样子，她居然回来了。穿戴整齐，笑靥如花。她开心的对外公说：“我去找我爹了，他給我买了新衣裳，但是他老婆天天赶我走，然后我爹就送我回来了。”外公像只愤怒的公牛一样拿着鞋子追着打她，骂她是白眼狼，让滚到她爹那儿去。

   这次认爹事件后，外公没有再请捉鬼师父，即便发作，外公也不颠着脚跑过去了也不让外婆去。她又被锁起来了，锁在北侧的屋子里，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大喊大叫。好几次，我看见外公外婆站在木楼上怔怔的看她的那间屋子。不久，外公去世，因家庭矛盾我跟随外婆搬到小舅舅家去了，后来初中毕业，陆陆续续发生一些事，外婆也随外公去了，我也离开了县城。

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多年后，再见到她，有些发福，穿着妹妹们淘汰的旧衣服。长长的辫子已经剪到耳根，参差不齐，凌乱不堪，看见我笑着迎上来握我的手：“来了?”我笑着应对，身体却下意识的躲闪，虽然不再相信她被鬼缠身。但是，人有时候面对弱者真的很不善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刻薄和冷漠特别残忍。舅妈说她可能是精神上有问题，现在吃西药控制已经很少发作了。说她现在帮着照顾安顿妹妹们的孩子。喂奶，洗尿布，洗碗，洗衣服……依然那么细致仔细，只是行动缓慢。

孩子们都开始上学了。她们很爱她，很粘她。想起小时候躲闪害怕的我们，心里的难受愧疚难以言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她再次发作伤到脑部。医生说，她脑部有旧伤，发病有可能和旧伤有关系，加上这次的脑部淤血手术有点困难，手术费四十万，但抢救过来有可能是植物人。妈妈把医生的话叙述給别人时，我突然想起曾经外婆说她小时候玩耍的时候摔倒，头磕到地上，回来就躺在床上发烧呕吐了好几天。后来，就开始了所谓的鬼缠身……

 在四十万的手术费和一句有可能是植物人的压力下，他们选择了放弃。她就这样走了，四十三岁……

 在她短暂苦痛的一生里，生命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韧。天知道，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她多么孤独寂寞，当我们把她视为鬼魅恶魔努力摆脱的时候，同样她心里是蔑视厌恶我们的吧!

  抬起她下葬的时候，哭声一片，很多人和我一样也是因为愧疚才落泪的吧……姐姐，一路走好，愿天堂里没有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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