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岛3

作者: David戴维 | 来源:发表于2016-01-08 20:54 被阅读0次

                                                              台湾(一)

          大巴车以每小时90公里的速度飞驰在绿色的台南平原上,交错的高速网依然可见经国先生十大建设的雄心壮志。河流全干涸了,中央山脉古老的碎石肆意的滚满河床,延伸到台湾海峡。山巅的云雾吞吐,流过整个平原的苍穹。北纬22.5度的初夏,正午的太阳挤破云层,打在屋顶的不锈钢蓄水桶上,击出锐利的光环。车内在放着《蒋家父子》的纪录片,但更多的目光离不开窗外,我深深的吸一口气,似乎稻谷的清香穿透密封的车窗玻璃,注满我湖湘记忆的肺叶。

           早到的梅雨不时会跨过东海和台湾海峡夹着雨水扫过稻田,槟榔林和村庄。水一落地就马上顺着短小的河流奔入大海,所以多雨的台湾缺水,导游说。

           我是一名出境领队,像麦田守望者,“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领队就是一名守望者,为了游客的安全,合同的实施,平衡各方工作,遵循国家的政策法规和文明礼仪,不得不把每一个越界的游客抓回来,这也是团队游不自由,被人诟病的一个原因。

          我倚着窗视线模糊看着窗外,偶尔翻一下微信,心情像暴跌的熊市,跌落谷底,失望和恐惧一整天都缠绕着我。

          出发之前,我鼓起勇气,准备今天向暗恋已久的annie表白,但是突如起来的噩耗,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5月23号,晚上7点的航班飞桃园国际机场,早上8点起来第一件事情打开朋友圈,看到公司组织的“千人游好山”的旅游活动启程了。也看到annie发的自拍照,像一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这是我的女神,过去的一个多月因为遇见她而变得躁动不安,我决定这次去台湾之前向她表白,对于爱情我自卑,所以也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选在去台湾的这一天表白,就是当她断然拒绝我的时候,慢慢的旅途可以给我疗伤。

           到了11点,点开微信,同事在群里问,是不是好山发生了重大车祸?

           然后,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经理就在群里通知,所有人不得在群里传播发表关于车祸的任何言论,也不得讨论询问此事。

          于是大家都禁言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注入我每一根神经。

          是不是公司的千人活动发生车祸了?

           天啊!玲灵不是今天去好山吗?

           玲灵是我的同事,一名导游。可以算是职场的杜拉拉,来公司3个月就转成了专职员工。性格活泼开能,能说会道,既霸得了蛮,也卖的了萌,精灵古怪的,人见人爱。这不,我的好兄弟方知行就看上了她,已经苦追好几个月。

           前天去方知行家,他刚从澳洲回来,带了不少东西,烟酒奶粉成箱的保健品,其中,床上有个特别的施华洛世奇项链盒子,我问:”这是给谁带的啊?“他说是之前的客人让他代购的。再问他:”和玲灵的事怎么样啦?“他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说:”不成呢,不要去公司乱说,毕竟同一公司,不想搞的人尽皆知,影响不好。“

            昨天,几个玩的好的同事都没有出团,玲灵就特意带我们去公司楼下巷子里的餐厅吃饭,桌子摆出来,放在一棵大樟树下,暖阳筛落,微风习习。无意间,看到玲灵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昨天在方知行家看到的施华洛世奇爱心项链。清风撩起她的发梢,自信和幸福洋溢她的下巴,笑起来像那水晶一样闪耀动人。我才知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玲灵不会有事吧?我开始整理行李,心如黑暗的房间,闷得很。拿手机给玲灵发了微信“在不在,你没事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依然一片安静,这时,其他公司的同行甚至网易新闻都发布了这次严重交通事故。10台前往好山的旅游大巴,第一台车,由于天雨路滑,路况不熟,司机操作不当,发生侧翻,部分没系安全带的游客被压在车底,被侧滑的大巴,拖得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现场图片惨不忍睹。

           窗外黑云压城,房间昏暗让人窒息。我给方知行打电话,不通,才想起他昨天去了欧洲。方知行是我大学同学,一起毕业一起实习,一起在这个行业坚持。他睿智好学,做事沉稳,自有一套方法,读书时一头杀马特,是个不羁少年,现在改成精炼的平头,皮肤黝黑,但是五官端正、帅气但是显得老成,比我小两岁,但是看起来比我要大十岁。

           他谈过的女朋友全部都比他大几岁,第一个女朋友是我们的学姐,学姐追他。学姐毕业的时候就分手了。那时他爱上了班长,一个非常干练的女生,后来当上了学院团支书。但是由于和班长混的太熟,惨被拒绝。正巧班上另一女生海芳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就妥协和海芳这个软妹子在一起,依然比他大两岁。但是他心里难忘班长,他说,班长才是他真正动心的那个人。冰冷的和海芳谈了两年,对于他的心不在焉,这个女孩子不知道留了多少眼泪。分手时,方背负骂名。

           分手以后,他经常还是跟我倾述,心里放不下班长。但已经不再联络了。直到有一天,他神秘的问我,玲灵怎么样?我才知道,他又爱上了比他大两岁的女生。

           今年我也28了,这是我第四个年头带着游客行走世界,数下我的台湾通行证,这已是我第30次来台湾了,也是第30次环岛了。读书的时候,因为《色戒》,看了同期的电影《练习曲》,像诗像风一样的公路片让人着迷,那时刚流行骑行,做梦都想去台湾自行车环岛。但做梦也没想到我真的环岛了,只不过是坐着大巴车环岛。

           晚上6点,帮客人办完了所有的登记入关手续,在候机厅等待,心不在焉,遇到了同事娟姐,把她拉到一边,问她,“是不是玲灵出事了。”

          “恩!”

           “啊?”我不敢再问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从前窗玻璃甩了出来,甩出好几米,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我呆坐在凳子上,看着飞机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里起降,日暮笼罩,似乎窗外正走向漫长的寒冬。这时,我们团里面一个90年的姑娘蔡恬坐了过来,瘦瘦精精的,但是气质很好,穿着浅绿色的格子衬衣,单色的休闲裤和旅游鞋,笑容恬静可爱。

           “你好啊,一个人干嘛呢?”

           “没事,你是一个人出行吧?我今天一看到你就觉得奇怪”

          “为什么?”

           “跟团去台湾旅游的都是老人家,因为老人家时间多,闲钱充足,对台湾的感情特别深。很少有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跟团去台湾的,你看,我们团里都是爷爷奶奶,就你一个90后的小年轻,你怎么一个人出行呢?”

          “我就想去看看啊······我也很郁闷,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同龄人,来了以后发现,这怎么是个夕阳红团?就我一个年轻人,好无聊,但是还有你啊,你也是年轻人啊!”

          然后她上厕所走开了。蛮奇怪的女生。

          给方知行发信息,也没回。我想他现在肯定急得要自己买机票回国了。但是,工作在身,15天的欧洲,他才去第3天。

            没有哪次乘飞机比这次更恐惧,上升下降的轰鸣和气流造成的颠簸都会让我异常紧张。安全带一刻都不敢松,一秒钟都不敢睡,复兴航空的空姐很漂亮,一口娃娃音的台湾腔,温柔让人心暖。但是,复兴航空才发生空难,那是我前一个团,准备从高雄飞长沙的前一天,同样是复兴航空,高雄飞澎湖,机毁人亡。那时高雄正笼罩在“气爆”的阴霾之下,空难使之更加悲壮暗淡。游客忧心忡忡,我总是开导他们,生死由命,命大之人,即使空难也能存活。命薄之人,走在安全的人行道上,都可能因为别人开车的过错非命而死。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因为小时候算过命,我可以活到83岁,所以,上山下海,我都是大步向前。但是对于安全我又异常的敏感,一个横穿马路的人,一个在车上站立的小孩,都会刺激我的神经。生命的脆弱常常就在这些细微之间。命由天注,而运是人为。

            等行李时,人潮骚动,才看到林志颖也在,小kimi坐在行李车上,调皮的对着拍照的人挤眉弄眼,林志颖开心的眯着眼睛跟大家打招呼,同时摆手拒绝了大家的合照签名,他的经纪人在一边喊,“他们今天很累了,拜托大家不要打扰,谢谢,谢谢”,往常我总要过去拍张照,找机会合影一张,然后发朋友圈,引来无数脑残粉羡慕的围观。

          这一行似乎已经习惯了虚荣,披着光鲜的外衣行走世界,隐藏起旅途的艰辛。第一天与游客碰面时,他们总是说,“你们做领队真好,免费游历世界美景。”

            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言辞变了,“其实你们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常年在外漂,日晒雨淋,舟车劳顿,面临各种头疼的游客和突发事情。”

           提完行李,与当地台湾导游碰面。这时,90后独行的蔡恬从后面叫我,我回头一看,她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漂亮的中年女子,大方得体,皮肤白皙但是眼角皱纹已经起来了,和蔡恬一样头发中分,扎着辫子,两人站在一起,长得非常像。

           “David,这是我妈妈。她今晚和我一起去我们酒店,你帮问一下,酒店还有没有房间”

           “你好,领队,我是蔡恬的妈妈,她来台湾玩,我特意过来看她,我自己有车,等下我车子跟在你们后面,如果酒店没房间,没关系,我自己到周围找就行了”

            “哦,好啊”原来她的妈妈在台湾。蔡恬是岳阳的,非长沙户口不能来台湾自由行,就只能报团来了。

             我把蔡恬拉到一边“原来你是看你妈妈来了,都不跟我说,两岸观光局规定,旅游团是不能半路参团加人的,你妈妈是不能上我们的大巴车的,她自己开车跟在我们后面也不是办法啊”

              “没关系,我们只是今晚见见,明天她跟我们到日月潭,就回去了,等我们最后一天回台北再碰面”

             晚上,方知行给我回微信了,意大利是凌晨5点。

             “为玲灵祝福”

            我不知道回他什么。他又回了我。

         “你知道吗?前天她才答应和我在一起,她收下我送给她的爱心项链,跟我点头,那一刻真的很幸福。”

          28岁了,他所说的这种幸福的感觉,我没有真正体验过。一年365天,250天在云端俯瞰,在异乡行走,在陌生的枕头里睡去,社交时间被打碎,找不到一个爱的人。这个行业有个共识-------不找同行------如果两个人都是领队,各自奔波于世界各地,一年可能见不了几面。

           和方毕业工作,一路走来,一路搞基,兄弟只能以沉默为安慰。我默默地给玲灵的微信发了信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annie的微信,点开

         “玲灵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了”

         “为她祝福”

         “恩,你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句简单的关心,脑海立马浮现的是外婆。去台湾的时候,外婆打电话来说,台湾发生空难,不要再去了。去泰国,又打过来,新闻联播说泰国动乱,你不要去啊。去日本,她又说,日本和我们关系不好,他们会不会反华啊。去马来西亚,因为马航,更是打电话来不准我去。每次都要解释很久,老人家才安心。

           annie在公司呆了一个月,不久前刚离职,离开我的行业,我准备向她表白,但是遇到这样的悲剧,我再也没心情了。

            昏昏一夜,早早醒来,赶紧打开微信,没有消息。

           大巴一路往南,我强制要求每个人都系好安全带,一个95年跟着爸妈出行的男孩子不情愿,硬是被我逼着系上。蔡恬早上一看到我上车,就拉着要我和她坐一起。她妈妈跟在车后,从桃园去日月潭。

          “你妈妈,怎么来台湾了?”

           “在我15岁的时候,和我爸离婚了,后来通过朋友认识了台湾人,就嫁过来了”

           “哦”其实,在台湾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大陆新娘,大多也是二婚,干着很基层的工作。想家,但也喜欢台湾清贫简单安逸的小日子。

          我不敢多问,家家有本难念经,不想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从日月潭离开去鹿港小镇,正碰上诸神朝圣,各地的庙宇敲锣打鼓,高大木偶神仙游街,印象最深的是三太子,其他诸神傻傻分不清楚,在天后宫门口,给玲灵求了个福袋。

            鹿港,罗大佑歌里的《鹿港小镇》。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没有霓虹灯。罗大佑还有一首《亚细亚的孤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沉迷于台湾两位本土电影大师侯孝贤和杨德昌的电影,乡愁离痛,国恨家仇,小人物在历史现实下痛苦挣扎。每次去九份,坐在山城的阁楼上吃着芋圆,我都会想起在侯孝贤的电影《悲情城市》中,几个台湾青年在日式居酒屋中喝闷酒,屋外大雨,酒醉,其中一人大饮一口,把碗往桌上一拍,说“我们台湾人像狗,一下是日本的,一下是中国的,没人疼没人爱”其他人大饮,沉默不语。印象中的台湾永远是下不完的雨季,每个人似乎都在一个牢笼中挣扎。

          而从海角七号到练习曲,直到今天真正踏上这座宝岛------老百姓的淳朴善良,自然风物的明亮生机,都让我爱上这片欣欣乐土。

          去嘉义的路上,终于等到消息,妈祖显灵,福袋保佑,方给我发微信

           “玲灵脱离生命危险了”

           “太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抬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到日暮缓缓的坠入海峡,上帝慢慢闭上他的眼睛。

            “但是,她的手有可能保不住了。手上几十处粉碎性骨折,手臂上的肉都烂掉了,失血严重,现在大家都在组织献血”

    (下文请看《台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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