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高考时，学校里死了一个学生。
傍晚时分，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天快黑下来时，他坐在台阶上休息，不久便死了。家长闹了好些天，冥纸撒得到处都是。
高考结束后，我便回到了家里。整个暑假，过得百无聊赖。
白天，我拿着鱼竿游荡在河边，几乎把河里的鱼全部钓光。晚上，闲着没事，我便看书。
那段时间，阿胜常来打搅我。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还没念完便到外地去打工了。
小时候，父亲不喜欢我跟邻居的孩子玩在一块儿。即便是同学，也不能随意厮混。如此一来，我的朋友并不多。再加上房子破旧，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家里。
阿胜头一天来家里时，我也很惊讶。母亲客气地给他泡上茶，我们喝着茶，有些生涩地聊了起来。我平时本就不爱说话，再加上我晚上要看书，所以不喜欢被人打扰。
他东一句，西一句，整整聊了一个晚上。我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谁曾想，他几乎每天晚上过来找我。于是，我每天都得放下手里的书，陪他聊天。说是聊天，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讲，而我只负责听。
这让我很不耐烦，于是交代母亲:"下次他来找我的话，就说我病了！"
"你这孩子，天天窝在楼上，你也窝得住！你朋友过来陪你聊天解闷，你倒是不耐烦了。"母亲责备道。
"我根本就不知道跟他聊什么，每次都得坐在那里听他说。况且，他说的那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感兴趣。"我说。
"他都跟你聊什么了？让你那么不耐烦！"母亲问。
"他啊，聊抓狗啊！他说抓狗很赚钱，见到狗就抓起来，然后卖给狗肉贩子。一个劲给我讲抓狗的经历，我就像个白痴，坐在那里听他讲抓狗的故事。"我说。
"除了狗，还是狗？"
"是啊！有时候，干脆就在厨房里抓蟑螂，还告诉我，蟑螂拿去烤了吃，味道很好。你没发现咱家厨房里的蟑螂少了很多吗？"
"那就让他抓好了，反正家里蟑螂那么多。"
"关键是，我要坐在那里陪着他啊，这让我非常烦躁！"
"那你可以给他讲你的故事啊！"
"我根本就没故事乐讲，即使有故事，我也不会到处去讲！反正，他来了，直接说我病了！"
一天夜里，阿胜照常过来。母亲跟他说，我在楼上休息，这两天感冒了。
"感冒啦，那要好好休息，我改天再过来！"
说着，阿胜开门出去了。不久，他又开门进来了。我大吃一惊，赶紧把灯关了，躲进被窝里。
"是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吗？"母亲问。
"没有！我买了几包药，等他醒了，你让他冲泡一包，喝了再去睡。"
说着，他开门出去。见他走远了，母亲便冲了一碗药，端到楼上来。
"喝了！"母亲说。
我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
"我觉得阿胜是个好孩子！他父亲肝癌晚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里陪着他父亲，哪里都没去。晚上闲着无聊，才过来找你聊天。你倒好，装病也就算了，人家还特意去给你买药。"母亲说。
"他父亲快死了？"我惊讶道。
"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母亲点头。
"那我还真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提起。"我说。
"可能是不想让你觉得他可怜吧！"母亲说。
阿胜家庭条件不错，上初中那会儿，我一周的伙食费只有十五元，他的伙食费却有五十元，有时甚至更多。
他的父亲，我也见过几次。年纪不算大，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很随和，一点架子也没有。
接连几天，阿胜都没有再到家里来。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对待他。
"阿胜父亲病重了，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父亲？"母亲说。
"病重了？难怪这几天阿胜没有过来！"我说。
"撑不了几天了！"
"那我去看看！"
"记得水果买一些带去！"
我提了一袋水果到阿胜家，阿胜显得很憔悴，应该是好几天没有休息的缘故。他的父亲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脸色极为难看，像是打了一层蜡。
"抱歉，我不知道你父亲——"我说。
"没事。他说想去山顶看日出，我今晚就背他上去，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阿胜说。
"肯定会是个好天气！"我说。
夜里，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往南屏峰缓缓走去。
第二天，天气出奇地好。傍晚时分，阿胜家里爆发出凄厉的哭声。我知道，那是他父亲去世了。
几天后，他到家里来。这次，他不是来找我聊天，而是来跟我道别。
"你又要出去抓狗了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语气深沉起来:"父亲让我找份像样的工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调皮了。送走我父亲的那一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后背凉嗖嗖的，再也没了依靠。"
阿胜走了，往后的许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天夜里，他背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向山顶。那是他第一次背自己的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生病那会儿，父亲背着我到诊所，又背着我回家。父亲的肩膀，永远那么结实，那么可靠。
"这下，你清静了吧！"母亲说。
"是啊，清静了！"我说。
不知为何，我反而感到有些难受。
上大学的前一天夜里，父亲破天荒让我陪他喝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得泪眼朦胧。
"你爸没什么能耐，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逼你学习。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父亲。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但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够弥补曾经失去的东西。并且，永远不要怪罪我们！"父亲说。
那晚，父亲说了很多。我闷声不吭，眼泪不断往下滑落。因为，我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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