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姨夫那时住在县城南门的工地上,那时他还只是个泥水匠师傅,手艺了得,脾气也大,但心地却很善良。
众所周知,他俩的相处模式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地斗嘴斗了大半生。可是那时,我和大姨去看他的时候,他可是很玉树临风的样子,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姨夫陪我们去市场买菜,一路上他开心地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懂,大姨忍不住好笑。他的苏州话,其实也不难懂,我母亲就很厉害,每次翻译他的话,总是八九不离十。可是我与人相处时向来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大脑短路,别人说什么等于没说。
胖头鱼身抹上一层盐,一层白糖,油烧热了丟进去慢慢煎,煎得两面金黄,再加入花生米进去炖,小火炖上一个小时,花生米粉糯,鱼肉滑嫩鲜美。
我向来禁不起美食的诱惑,回来的路上,大姨说:“回去赶紧把自行车学会,下次再带你来。”
我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时默然。午后的阳光追赶着我们,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悠长,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大姨衣袂飘飘,长风随风扬起,自有一番随意潇洒。
路旁的白杨树笔直高大,闪着银色的光辉,草木开始枯黄,山上的松柏依然长青,我只觉得前路和岁月一样悠长,看不到尽头一般,又感到心中很是茫然。
“龙泉在哪里?”我犹豫了许久,决定抛出这个问题。
“你要去龙泉做什么?那里全是山……你小姨之前那个谁?不就是龙泉山上的么?”大姨使劲踩着脚踏,说话的时候有些喘不过气。
我知道辰风是那里的,班里还有好几个女生都是那里的,一不通车二不通公路,因为回去一趟不易,所以一学期只能回去两三次。我每周回家一次,每次返校的时候,沿着小路顺流而行的时候,还时常偷偷哭泣。只因我舍不得离开家人,舍不得我的家。
阿荣的母亲时常到河边浣衣洗菜,约莫听到我哭泣的声音,有一次还当着我母亲的面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坏人,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低头不语。十多岁了还舍不得家人,确实是很丢脸的事,说出去除了让人耻笑之外,大约也无人相信。
我公公说,他的姐姐十四岁开始拿着帐本到处收租了,张爱玲十四岁已收到几笔稿费了,而我,十四岁的时候,还时常因舍不得离开家而哭泣。
我想辰风一定孤独吧!呆在空荡荡的校园,他又是如何度过每一个白天和黑夜的呢?
“龙泉就在那里,往那个路口进去!”大姨扬起一只手来,指向远处的群山,那个黄土路的岔道口,通往龙泉啊!西北望长安,可怜全是山,我又想起羊角山,只觉得心中惆怅。
我是断然不会再往山上去了,堂哥曾去过那里,当着我母亲的面,我也不敢多问。堂哥还去过茅坪,在那里读过书,心中羡慕得要命。要是我是男生就好了,可以满世界跑,我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小姨也回来了,小赚了一笔,又买了几身新衣,惹得大姨艳羡不已,她俩要去试新衣,便打发我去学车,我当然要选小姨的新车,只因它比较娇小,摔下来也不会那么疼吧,我想。
小姨让我去河滩上学车,说一会儿就过来教我,“你们都不准来,你们要是来了我就不学了。”我冲她们大声喊道。
河滩并不远,穿过几片农田,就是一大片的沙滩,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草已渐渐枯黄,河上秋水潋滟,落霞满天,我鼓足了勇气,笨拙地踩着踏板上了车,车轮歪歪扭扭地走着S线,好在河滩是个缓缓的坡的弧度,可以随心所欲,往哪儿骑都行,只是不能后退。
我父亲可以从自行车上蹲下来捡石子,我夫君可以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扶车把手,他们都是骑自行车的高手。可是,我仅仅是壮着胆子骑上车,都需要积攒三年的勇气,实在很难得。
几个小坡冲下来,我大约已经会了,只是下车的时候控制不好车速,姿势不够优美,小姨在我身后大喊,“把车龙头打直,莫慌!”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跳下车,心中很是不悦,她赶紧跑过来,“嗬,不错嘛,我才试了几件衣服,你就学会了!”
“怎么?有什么奖励?”我扬起头来看她一眼。
她狡黠一笑, “你外公让你明天早上去江北买菜,你一个人敢不敢去?”
“敢啊,怎么不敢。不过我要吃香干子炒肉,你要亲自做了我吃。”我知道她使的是激将法,但美食之下,必有勇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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