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很多生活在底层挣扎着的女人认定的东西。
不幸是命,痛苦是命,不停的劳作和丈夫的殴打,都是命里注定,逃不脱,甩不掉。
认命,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1
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村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就是秋子姐。
她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似乎能把人给吸进去了,更是把村子里的小伙子们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一些老男人们也对她垂涎三尺。
我家对面是个小卖部,很小,阴暗,狭仄,除了摆放的花生瓜子方便面酱油醋针线顶针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外,没有更多的东西。一张长条桌子当柜台,外面摆着两张用木板支起来的长凳,靠着墙。
那里经常聚集着闲的发慌的男人,唠嗑,八卦,时不时发出哄堂大笑声。
小孩子家爱热闹,有时候我们也去挤在里面,有时去买点瓜子糖果吃,有时受他们挑唆胡乱扭动着跳舞,有时就单纯在那里听大人说话。
有一次,见到秋子姐去买东西。她一如既往的那么美,不施粉黛,那张嘴依然娇艳欲滴,如果皮肤再白点,就像极了当时正热播的电视剧《赛珍珠》里那个王妃。大人们也都这么说。
她一进门,大家的目光都齐聚向她,像是盯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天鹅一般,多看几眼就是赚到。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低垂着眉眼,羞涩地小声与老板交谈着。
买完东西转身要出门时,她突然“啊”的一声跌坐在了一个男人的腿上,原来,是坐在门口的那个老李头,一把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大家都惊呆了。我的心,为秋子姐感到羞耻,害臊,砰砰跳个不停。这个坏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秋子姐?
待秋子姐反应过来时,那些男人们已经一个个露出得意又醋意的笑声,她气急败坏地挣脱了那个老男人的手,红着脸跑了。
我的脸,也火辣辣地烧着,“这娘儿们的屁股实在太圆了,没忍住!”
我也在这又一轮升腾起来的笑声中赶紧跑回了家。
2
秋子姐家很穷。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性子软弱,她们孤儿寡母没少受村里那些势力的人欺负。
但她母亲却对秋子姐凶得很,在外面受了气,总会冲秋子姐骂些尖酸刻薄的话。
小学毕业后,她就辍学在家,帮忙做些农活。
到了十七八岁的光景,秋子姐越发长得水灵,她母亲就一心想给她找个有钱的人家,好摆脱穷怕了的日子。
提亲的人中,有一个是我们村长,也是我们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家里高高矗立着两层小洋楼,在一眼望去都是平房瓦房的八十年代的农村,这高出的一层楼房,也就意味着金钱、地位和藐视的资本。
村长的儿子,是一个又矮又胖肥头大耳的男人,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武大郎。没有工作,偶尔小打小闹做点生意。
她母亲一方面觊觎村长家丰厚的彩礼,另一方面也迫于村长的压力,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秋子姐一万个不愿意。那段时间,我见到她时,眼睛都红肿得像个桃子。
不久后,他们举办了婚礼。爸妈领着我去参加了婚宴,秋子姐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画着浓浓的妆,但自始至终没见她笑一下。
3
后来,我进城去读中学,一周才回家一次,村里的事情就慢慢地与我的生活渐行渐远。
只是偶尔听家人说起,她丈夫好吃懒做,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个人忙活,动不动还对她拳打脚踢。公婆嫌弃她没本事,老对她呼来喝去。
之后的几年里,偶尔见过几次秋子姐,我都会惊诧于她的变化。
原本窈窕但丰腴有致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干瘦如柴,皮肤被晒得黝黑,那张曾经那么好看的脸,一次比一次苍老,见到我,依然会羞涩地笑,但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和嘴角愈来愈多的皱纹。
那双曾经寄托着我童年对女人的美原始认知的眼睛,逐渐变得黯淡,浑浊。曾经温柔羞涩的眼眉低垂,如今在这张日渐沧桑的脸上,显得如此的不协调。
再后来的几年,我到大城市读大学,毕业后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几乎很少再见到她。
只是断断续续听家人说到了她的一些消息。
生了三个女儿,但丈夫一心想要个儿子,就逼着她再怀孕,又打掉两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后,这才罢休。
直到若干年后我怀孕生子,我才真正体会到这意味着什么。怀孕时的折磨,养娃的艰辛,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这一次一次的痛加起来,她反复承受了六次。
没人在乎她的痛,听说,她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带着剖腹产的伤口,就直接被拉回了家,因为公婆认为在医院里住着太费钱了。
她丈夫还打她,街坊邻里时常在半夜听到她惨烈的叫声。
每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我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离开那个坏男人?
妈妈说,女人啊,这都是命,命该如此,谁也不能怎么样。
我内心非常抵触这种说法。
但对于秋子姐来说,或许就是这么想的:我活的这么悲惨,我没遇上一个好男人,是我的命不好。
她不知道,她也有翅膀,也会飞翔。世界很大,很广阔,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给她安放。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自己的价值是如此的卑微,她恨着但也依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离开他就会死掉,或者被外面恐怖的世界抛弃,或者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可怜的秋子姐,难道就要这样继续她的人生吗?
4
前些日子回老家看望奶奶,正在堂屋里坐着聊天,听到外面车声隆隆,一个身材窈窕打扮时髦的女人从一辆大越野车上下来,扭动着腰肢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高高的马尾辫在一摇一晃。
问奶奶,这女人是谁啊?
奶奶说,这不是你秋子姐吗?
我不禁大吃了一惊。印象中的秋子姐还停留在几年前见到她的模样,怎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这么酷的都市女性?
奶奶说,秋子姐离婚了,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可赚钱了。
我惊诧不已,怎么会有勇气离婚了呢?
“你不知道啊?村子不是拆迁嘛,他们家房子多地多,拿到了一百多万赔偿,她那男人觉得有钱了,在外面又包了个小三,现在孩子都有了。
刚开始还藏着掖着,后来那个女人干脆带着孩子住到他们家了。你秋子姐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也没辙,她男人的心都朝着那个女的,没办法才离婚的。
她男人给她一辆车,还有三十万块钱。”
听奶奶说完,我掀开堂屋的帘子,朝门外跑去。
5
秋子姐见到我,又意外又惊喜。
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没有掩盖住依然黝黑的皮肤,眉毛是这两年流行的大粗眉,唇上涂着猩红的颜色,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太过年轻的装扮似乎与她的年纪不符,但是没关系,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了光。
那是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女人啊,得为自己活,你不心疼自己,没人心疼你。
得舍得往自己身上砸钱,吃好的,穿好的,还得保养,一样都不能落下。”
我很惊奇她如此大的变化,仅仅离婚就让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吗?
“现在不是都玩微信嘛,微信里的很多文章都是教女人怎么自立,不依附男人的,我就想我干嘛要赖在这个渣男的身上?我今年四十五了,再不好好活就该进坟墓了。我现在有钱,花不完,想干嘛干嘛,哈哈。”
听完这番话,我释然了。是啊,时代在变化,女人在变化,会赚钱,会做家务,会生孩子,男人除了贡献个精子外,实在没有他用了。
哈哈,或许有一天,世界还会回到母系时代,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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