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

        城郊酒肆，半百老头。

        老王每天中午才开门，但一开门就开到子夜。其实酒肆哪会有门？无非是搭一个棚子，修一顶巨大的茅草屋顶，只避雨，不挡风。

        现已是深秋天气，来往的人却依旧不绝。有贩牛马的脚夫，也有观风雨的闲客，但更多的是环刀背剑的侠。他们很多都只在这酒肆停留一次，没见到有人回来过。

        人多的时候酒也就喝的多，但老王的酒不够，人多也不够，人少也不够。老王腆着脸说“不够”，那些人就抽刀拔剑，架在老王脖子上，贴着老王的皮肤说“够不够”。老王只好添水，但从未有人察觉。久而久之，老王的酒没有不够的时候。

        老王的棚子经常塌，因为经常有人打架，随便说两句也打，酒撒了也打，随便摸了哪个女人的下巴也打。一打架，棚子就塌了，茅草顶整个地盖下来，人也不见了，钱也没付。

        打架虽然很经常，但死人很少见，一般最爱打架的是最怕死的，也不敢打死人，有时也有意外，一失手就打死那么一两个。打死人的那人吓得不轻，经常塞给老王几锭金子，封他的口，其实就算不给，老王也不会说，毕竟没有人想在死过人的酒肆里喝酒。那些人走了之后，老王会把死人拖到棚子后的菜园子里埋了。那菜园子没什么不同，就是菜长得特别好。

        老王有个朋友，他每年秋天都会来这里喝壶酒，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老王每年春天都会埋下一坛酒，等着他秋天来喝。他每次走的时候会留下很多钱，老王每次也把那些钱放到一个坛子里，和那坛酒埋在一起。他喝饱了酒就走，奇怪的是每次他都是一个人走，一个铜板也不带。

        老王经常望着这些汉子感叹，整天舞刀弄枪的有什么意思呢？那群汉子也经常在背地里感叹，整天守着一个破酒肆有什么意思呢？

        老王死过很多次，因为酒肆是绝妙的伏击和暗杀的地点，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卷入一起又一起的事件里面。他总是被人先弄死，埋掉，等他觉得那些人已经干完他们要干的事，杀完他们要杀的人，他就从土里爬出来。遗憾的是每次都是一地灰烬和烧焦死人的臭味，他每次都不得不清理一遍。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不能礼貌一点呢？就算提前问一句他也会把酒肆借给他们，为什么偏偏又烧了？好在搭个酒肆不难，酒肆的有无没人觉得奇怪，有就来喝，无就不喝，老王的生死无人理会，他不过是个开酒肆的小老头罢了。

        老王有时会感到寂寞，一寂寞就想成亲，幸好每次在他做出行动之前就不寂寞了，小酒肆总是有热闹可看的。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朋友今年没按时来，他每次都很准时，想来是死了。

        不过几天后他又来了，形神憔悴，看起来也活不长了。

        他撩袍而坐，喝着老王刚挖出来的一壶酒，慢慢地啜着，喝完捏着酒杯，端在眼前，看之良久，然后开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老王随口答道：

        “哪有什么江湖，哪有什么身不由己？”

        那人微愣，新启一壶，缓缓斟满，旋即猛灌下肚，又握着酒杯怔了一会儿。

        忽然抚掌大笑：

        “对也对也，干他娘的江湖，干他娘的身不由己！哈哈……咳咳……哈哈……”

        老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顾着擦桌子。

        等他擦完抬起头，发现那人已经喝死在桌旁了。

        老王把他拖到菜园子里埋了，挖出那坛钱，烧了棚子，背上那口剑。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