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看了眼楚泽,说话就有点他的腔调:“热力学第二定律知道吗?熵增不可逆,有序终将化为无序。一切有形的东西都要归于无形,干净归于杂染,完整归于破碎。所以说,不要太过执着。”
他说得对,我没法反驳,于是从桌上拿起他手机,悬在半空。
“干什么?”
“一切有形归于无形,完整归于破碎,不要太过执着。”
“你他妈给我放下!”二叔叫道。理都是这个理,事到面前还不都这样。他瞪着我,一把抢过手机,不知道在找谁的号。
“你干什么?给谁打呢?!”我见他拨号,往前一扑。二叔举着手机站起来,楚泽眼疾手快,把我按住。
“喂?”那边接通,二叔忽然一笑,温和可亲。“在宿舍呢?我是白溪源他叔。”
“谁?!”我好容易等他挂了,憋出一个字来。
“何芸慧。”
“你怎么有她号!”
“你住院那会谁的号我都存了。所以说,你老实点。”
我知道他是怕我抑郁,但他这样,我更抑郁。何芸慧当然没自己来,曲灵跟着她,大包小包带了些东西,往客厅一放,好像自己要开聚会。
“带的什么啊?”我说。
“昨天烤的饼干。”曲灵答道。对,饼干我也看出来了,这个好理解,我说那一堆别的。她大概看到我眼神,抬头望了眼二叔。
“塔罗牌啊,你们不是也弄这一类的。”
“对,她算得可准了。”何芸慧附和。“我们在宿舍总玩,你来看看。”
我这是遇不上正常人了。我正想着,楚泽坐在客厅那一端,远远地看着曲灵,忽然咦了一声。二叔回过头,使了个眼色。
“你俩干什么?”我说。
“不是,她。。你。。。”楚泽看看二叔,又看看我,把话咽了回去。
“这叫灵魂深处的羁绊。”二叔道。
什。。什么意思。我回过头,曲灵背对着我,把纸牌摆在桌上,然后从包里拿了块白水晶,放到牌上。
她头发已经有些长了,稍稍盖住肩膀。我从这个角度看着她,耳边忽然嗡了一声,回头拽住二叔,推进厨房。
“那是我妈?!”
“说什么呢?你妈是我嫂子,那不在你家呢吗?”
“别装傻!”我压低声音,“我问她是不是阿吉尔特!”
“是啊。”
“你,不是,你知道你还。。。”
“我怎么了,这有什么?”他说,“没听过那句话吗?六道轮回苦,孙儿娶祖母。你是在山下压了一千年,她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上上上辈子的事,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只是心里某个悬而未决的东西忽然落地,又生出一些奇异的枝蔓。我们在玉衡轩吃了饭,我手机静音,一直没看。等收拾完才发现两个未接电话,显示叶安。走都走了,打什么电话。有正事不会找二叔?我看了眼,把手机扔到床上,并没理他。
二叔泡了茶,大家就凑在一起看塔罗牌。楚泽对这些还挺感兴趣,所以曲灵一开始对着我,后来几乎都是对着他。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我忽然想到林薇薇,于是抬起头,向外望去。正是中午,窗外并没有什么人,在摇晃的树影中,我看到一个人从街那边过来,拉着早上出门时带的行李箱,原封未动。
“叶安?”我脱口而出,二叔一愣,跟着我站起身。叶安在我们的注视里沿着人行道走过来,然后推开门,冷着脸把行李箱往地上一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架。
“干什么?!”二叔说。
“哥。”叶安开口,忽然向前几步,一把抱住二叔。
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他这样。二叔愣在那,举着两只胳膊,不知道放哪。
“哥有大德行,叶安这辈子跟着哥,哪也不去。”
“不是,你不用谢我,我做这些完全是为了白溪源。”
“我知道,不用说了。只要在这,哥让我干什么都行。”
叶安越抱越紧,何芸慧和曲灵在后面发出压抑地喝彩。楚泽本来盯着我,现在慢慢坐直身,差点没站起来。
要脸吗?就算给自己找台阶,这台阶也太宽了点。
“你放开!”我喊道。“要说什么好好说!要死啊!”
“我答应!”二叔终于回过神,奋力把他扯开,拍了拍衣服。“你愿意跟着我就跟,先说好,钱从工资里扣,不许谈待遇!”
“听哥的。”叶安说着,极其自然地坐到我旁边。我瞪着他,他似乎并没感觉到,径直从茶几上拿了块饼干,放到嘴里:“这谁做的。”
“我啊。”曲灵举手。
“糖多了点。”叶安说,“下回我教你配比。还有,柠檬水知不知道怎么调?调好了跟这个很配。”他站起来,招呼曲灵跟何芸慧进厨房,然后似乎漫不经心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昨天那柠檬还有吗?”
我本来不想理他,嘴上没听使唤,脱口就是个有字。
这算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再别见了都当没说,敢情这事就我一个人当真,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样,说话从来不算的是吧!
“我看他是开了窍了。”二叔道。
“开什么窍,不就不要脸吗?!”
“对,就得靠不要脸。”楚泽重新窝进沙发,不要脸三个字发音格外重,意味深长。
“说什么呢,什么叫不要脸!想干什么就干,这叫自在,大自在!”二叔冲着厨房,抬高声音。
“叶安!”他说。“你过来。”
“怎么了哥。”
“不走了是吧,拿过来。”
“干什么?”
“身份证拿过来!”
叶安擦了擦手,摸出证递给他。他两面看了看,扔到我身上。
“干嘛啊。”我莫名其妙。
“哥这算仁至义尽。”二叔说着,转向叶安。“以后再提回云南,经他同意。”
日子就这么过,我一直住在玉衡轩,二叔接了几个活,都不大,基本上叶安自己去就完事。楚泽依然满口唯物主义地做咨询,疗效奇佳,火爆程度渐渐超出以前。这样一来二去,除了日常开销也攒了些钱,还上大半外债。下半年的时候我爸看房价只涨不跌,合计给我买房。我说玉衡轩楼上就行,虽然商住两用,好在便宜,我又不急结婚。我爸说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跟你叔干。我说是,现在靠谱工作不好找,我也不想去外地闯,就跟我叔干挺好,也不少挣。
房子的事落实快,我办清了手续,装修就交给二叔。他按以前的思路打通楼梯,做了个复式。楼上两间卧室装了间大的,放上高低床,我住叶安上铺,打游戏方便。剩下那间把窗户封了,专门放法器,平常上锁,我们四个一人一把钥匙。
快到年底,楚泽回酆都述职,二叔可能怕他跑,一定要我跟着去。横竖楚泽用惯了我,做咨询的时候我是助手,做阴神也照样用,毫无差别。
我在酆都的边缘等他,看着那些阴灵和萤火,还有抬头望不到边的悬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那天二叔并非不想和我一起来,只是每个人身不由己。他有神职,职位又不高,到这悬崖边上已是极限,若是和我一起下了酆都,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弄不好又引一次雷刑,我们四个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是真的隐忍,而我对他,也是真犯浑。
我们回玉衡轩的时候已经半夜,叶安在煮姜水,弄了一屋子姜味。他见我来,从锅里倒出一杯,拿着烫手,放到桌上。
“冷吧。”他说。
“还成。”我捧着水吹了吹,还是烫嘴。叶安拿了个勺,搅开我杯里的姜水,最后舀出点来,在嘴边试了试。
二叔拿着外套从这过,看了一眼叶安,又看了看我:“干嘛呢!恶不恶心?!”
“怎么就恶心!我跟你也这样啊。”我说。
“能一样吗?!你小时候我还抱你呢。”二叔道。“就不说小时候,前两年你来这还要跟我睡。这就跟别人一样了?”
“谁跟你睡,说什么呢!”
“你管多了。”楚泽道。“你不去述职?要去这两天去,过几天人可多。”
“我述什么职?没你那位份,轮不着。”二叔道。楚泽听着,忽然一笑。
“你叔今天接了个活。”叶安说。
“什么?”
“大案子,仓库闹鬼,成了这个数。”叶安伸了一只手,晃了两下。
“五万?”
“加个零。”
“行啊叔。”我转过身,楚泽一挑眉,推了下眼镜:“用我吗?”
“先用不着,你好好做你咨询。”二叔道,“一上来就开外挂,不好。我们上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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