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傍晚,京城充斥着蝉鸣声,酒楼亮起了红灯笼,精心打扮的艺伎们不约而同推开窗子,对着行人莞尔一笑,惹得世人怜爱,灯火阑珊,好不热闹。
城西欧阳府中却是另一番光景,两个拿着木剑的少年面色凝重的站在古柳树下,毫不介意柳枝擦过他们的肩膀。
时间在树下仿佛停滞。
插着碧玉发簪的少年打破了寂静,他的身影在柳枝间穿梭,握着剑的手调整好了姿势,像是要一击制敌。
他的对手——披散着头发的少年。只见该少年不慌不忙的将身形一侧,看似气势汹汹的攻击便躲了过去,然后反手一抓,右脚轻轻一绊,这场决斗便分出了胜负。
“嘿!本姑娘宣布!天楚哥获胜!”
紧闭着的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紫红色锦袍的少女蹦跳着走出来。
少女约莫10岁,却已显倾国之颜,那双明净澄澈、灿若繁星的明眸里充满了少女特有的灵韵。
天楚闻言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随即向倒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周公子,您第一次亲自使剑已经很棒了。倘若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剑术之冠。”
“天楚兄真是少年英杰呀。”少年握住天楚的手,将自己拉了起来。“以后由你来做月儿的护卫,我也可以放心啦。”
欧阳月笑吟吟的听着,轻轻拍打着若华衣服的灰土,随后为他整理衣冠。
“若华哥哥,天楚哥的实力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败在天楚哥剑下的人你也知道有多少。嘿嘿,这次要多谢天楚哥手下留情啦!”
“是我趁周公子之威了。”天楚轻笑道。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这时才注意到,欧阳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下人们的脚步声也开始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庆祝事宜。
天楚注意到月儿眼眸中满是欢喜,自己也下意识的笑了起来。
若华转身双手牵着月儿的手,轻声说:“月儿,我愿用余生时间来护你周全。”
说着他单臂搂住月儿纤细的腰肢,望着那玫瑰花瓣般的薄唇,慢慢吻了下去。月儿略微挣扎一下,但很快便被周围的气氛感染。
此时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他们二人,今晚是他们的订婚宴,虽然二人父母早已指腹为婚,但在月儿和若华的强烈要求下,最终还是决定办一场订婚宴,用来宴请京城名流。
天楚呢?他早就退到角落中黑暗的视觉死角。
秦天楚紧闭着双眼,面无表情,手指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幻想过好些次这个画面,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这样;明明自己只是府上下人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月儿,自己连碰剑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月儿遇到了爱他的公子,为什么我会不开心?为什么为什么!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但他的双腿却没有力气再踏出一步。
他可能想自己待一会。
三年后
一场盛大的婚礼在京城举办,圣上亲自为婚礼题字并送上贺联。新娘的红妆前后绵延十里。
新郎一袭红装,满面春风的骑着白马走在轿前,京城百姓自发走上街头为这对新婚夫妻送上祝福。
轿中的新娘盖着红盖头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撩开盖头和帘子向外偷看,国色芳华的她今天要嫁给儿时的玩伴,灿如星辰的明眸中,满是少女的幸福。
京城城门外。
两个男人骑马并排而行,其中一人披着深灰色的斗篷,腰间别着一把古朴的剑。
“真的不去看看吗?”其中一人讲道。
“不。不需要了。”斗篷下的男人缓缓说道。
那人叹了口气,二人继续静静地朝远方走去。
二
这一日的皇宫分外热闹,所有公公都忙活起来,文武大臣更是早早到齐,恢弘的长乐殿内,天子端坐皇位之上。
他们在等一个人。
正值早市,繁华京城主道上疾驰着数十匹披着盔甲的战马,裹挟着风沙的马蹄声压过早市的嘈杂。当他们走远时,京城的百姓仿佛感受到塞外荒凉的风。
宫门上的卫兵远远听到如雷霆般的马蹄声,在皇宫内锦衣玉食的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短暂汇报后,卫兵队长高声喊到:
“恭迎镇北大将军秦天楚!打开城门!”
厚重的大门一个接一个缓缓打开,古老的皇宫正大门第一次为臣子全部打开,秦天楚打量着面前高大的宫门,熟悉又陌生。
他又想起了她,不知多少次。每一个不眠的夜,他在沙漠中望着满天繁星,仿佛注视着的是她的眼睛。
众人在宫门前停下,按照规矩,只有他一人可以进宫。
“秦将军!”一细软的男性嗓音从宫门内传来。秦天楚心想应该是位公公。
秦天楚嗯了一声,随即取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一旁的人。
“秦将军不愧是军中豪杰。”这位公公微微侧身。“陛下正在等您呢。请吧。”
“有劳公公了。”秦天楚微微躬身回礼。
宫门缓缓关闭,守城的卫兵给秦天楚的卫队送来酒食,他们收到的命令之一就是看住这些外来者。
卫兵们没有发现,有一人早已消失在这偌大的京城中。
“周大人。”
周若华看着站在门口的下人,提着笔的手在空中停住,在修行中被打断似乎使他的心情不太好。
“说,什么事。”
“是。”下人踏过门槛,将腰深深弯下。“元大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后院等您。”
听到“元大人”三字,周若华微微点头,将毛笔挂在烧瓷龟上。
“好。我现在就过去。”说着周若华便从椅子上起来。
五年时间,周若华已经挺起了肚子,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满身横肉,再不复少年英气。
“大人。”
“嗯?还有事吗?”周若华捋了捋发鬓。
“你之前让小人留意的秦天楚,现在已经进京面见圣上了。而且圣上钦此大司马印。”
周若华愣在原地,他让下人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秦天楚回来了,而且获封大司马,大司马镇北大将军秦天楚!
这个低贱的小子竟然活着回来了,该死的,曾经和我抢欧阳月,现在又要回来夺走我的一切!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走。去见元大人。”周若华平静的说道。
周若华和下人刚离开,黑暗中出现一个身影紧随其后。
天色渐暗,乌云密布,怕是要有一场暴雨。
京城某处府邸中,身着紫色华袍的女人正收着衣服,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姣好的身姿像是绽放于山谷的寒梅,高贵而优雅。
“夫人您歇着吧!这种事我们来就可以了!”
架不住侍女们的请求,欧阳月只能默默回到屋内。她照着铜镜,思绪飘回了从前。
五年前他不辞而别之后,二人就断了联系,直到两年前他在边疆获封镇北大将军,她才写去了第一封信。而信的内容无非是朋友间的问候和对童年旧事的怀念。
欧阳月解散长发,任由其披散在身后。她一直将天楚视为自己的亲哥哥,从未想过对他付诸亲情之外的感情,这是她的一厢情愿,却一直忽略了他的感受。
“月儿。”
欧阳月娇躯微颤,从镜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轻咬嘴唇,慢慢的转过身。
“天楚……哥?”
“是我。月儿。”秦天楚轻轻一笑,像极了当初稚嫩的少年。
虽经沙场磨炼,待人却仍旧温和如玉。征战多年,风沙打磨了他的脸庞轮廓,却依旧让他饱含着少年才有的英气。
欧阳月不禁眼眶一热,两滴豆大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她幻想着好多他们二人再次相逢的画面,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月儿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在哭鼻子了。”秦天楚半跪在她面前,“他对你还好吗?”
欧阳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又露出了童年标志性的笑容。“嗯。若华对我挺好的,我说如果你敢对我不好,天楚哥就会来教训你!”
“嗯?谁叫你乱拿我当挡箭牌的呀。”说着秦天楚用手指轻轻地在欧阳月额头上弹了一下。
“因为天楚哥说过,一定会保护我的呀!”
秦天楚忽然想起儿时的柳树下,初学剑术的他对着落日发誓,要永远保护身边的少女,无论以何种方式,伤害到她的人,都会由他亲手解决。
看着欧阳月的笑脸,秦天楚伸出得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帮她捋了捋额前碎发。
“若华在城西的宅子里呢。我找人通知他,告诉你回来了,我们三人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
秦天楚笑着答应。欧阳月开心的像小女孩一样满府乱窜张罗起来。
当年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曾让秦天楚后悔不已,他担心会因此伤了她的心,更害怕见面后无话可谈,然后渐渐疏远。现在看来都是杞人忧天,月儿还是那个月儿,倒是自己变得多愁伤感。
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将秦天楚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左右观察无人后取下密信。秦天楚面无表情的看完,随机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墙角。
七个大字:
周若华,通敌叛国。
三
“元大人,很高兴我和贵国可以合作。”
元大人哈哈大笑起来,紧紧握着周若华的手说:“那是自然,待我王君临中原,周兄定是第一功臣。还有,周夫人的事……”
说着他便淫笑起来,周若华也陪着笑了起来。
“事成之后那女人自然可以赠予元兄!”
元大人笑着拍周若华的手说:“秦天楚远离前线,真是个让人意外的好消息。我即刻禀报我王,不出十日我朝精骑便可踏平京城!”
二人走到院中,糟糕的天气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夜空一道闪电划过,大雨倾盆而下。
周若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刚才还在和他谈笑风生的元大人缓缓倒下,露出一张冷峻且熟悉的面孔。
“啊!”周若华尖叫一声倒地,他指着那人的同时不停在水中扑腾着。“秦……秦天楚?!”
“你好,周公子。”秦天楚冷冷答道。
“你……不……天楚兄,我们是朋友,月儿是我妻子呀。你不能对我这样呀!”
秦天楚平举长剑,雨水洗刷着剑刃上的血污,不停反射着寒光。
“从你说刚才的话开始,你就不再是月儿的丈夫。”说着秦天楚漫步向他走去,每一步,在周若华眼中都如阎王逼近。
“秦天楚!你不要欺人太甚!”话罢周若华抽出腰间的短剑,咆哮着冲向秦天楚。
“五年了。你一点都没有进步。”秦天楚身形轻侧,正如五年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手中的剑要刺向昔日的好友。
“这一剑是替死去的战友和月儿所刺。”秦天楚闭上眼睛,雨水不停冲刷着他的脸颊。
“再见了。老友。”
周若华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秦天楚静静站在雨中,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到地面。
雨似乎没有停的迹象。
院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打着伞和灯笼大步走了进来。
“若华!天楚哥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欧阳月借着微弱的灯笼看到雨中站着一个人……还有他脚下的尸体!
“若华!”欧阳月一眼便认出地上那人是周若华,因为他身上那件青色长袍是她亲手所做,作为他们结婚五年的礼物。
她丢下灯笼抱起周若华的上半身,不停呼喊着的他的名字,声音开始变得哽咽,泪水掺杂着雨水落下。
“月儿。”
欧阳月娇躯一颤,仰起头,瞪大美眸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
“天楚哥……”欧阳月机械的低下头,不停重复着为什么。
秦天楚内心一阵绞痛,这种感觉在上次出现是在五年前她大婚时,他说过要守护她,八年前是,五年前是,现在依旧是,但为什么每一次内心都要承受煎熬?守护一个人为什么要如此难过?
“天楚哥……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欧阳月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
秦天楚突然感觉嘴角一甜,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感觉东西刺入他的身体里,在他刚才失神的瞬间。
“秦天楚……你休想就这样杀了我……”元大人喘着大气,用最后的力气将长刀捅进秦天楚体内。“哈哈哈!”
秦天楚感觉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他跪倒在欧阳月面前,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力气回应了。
他累了。
对不起,不能继续守着你了,月儿。
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
浮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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