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岁月可情长

作者: 兆木力古 | 来源:发表于2019-11-20 20:59 被阅读0次

    第一章  暴力美学

    “主任,我想辞职了”

    “为什么”

    “您知道的”

    “哦,嗨。。。那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放在心上啊,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不是,主任,我真的很难受,我感觉很累,我觉得我状态真的很差,我抑郁了”

    “你们现在这年轻的孩子呀,一不开心就说自己抑郁了,抗压能力太差,我看你平时挺阳光、外向一小姑娘,不至于,不至于啊,你这辞职信啊,我就当没看见,赶紧回去好好工作吧”

    主任把我放在他桌子上的辞职信笑眯眯的递给我,我迟疑着伸手去把它接了回来。

    “可是。。。”我抬起头望着他。

    “可是什么啊,赶紧回去吧,我这还有好多病人的事要处理呢”,主任没理我,自顾自的伏案整理资料了。

    我不知所措的往回科室的路上走着,不想等电梯,正好这个时间楼梯人不是很多,爬吧。

    一步,两步,三步。。。

    腿沉得很。

    四步,五步。。。

    那抬脚的一步就如同即便我使出吃奶的劲也吸不出来的奶一样费劲,突然感觉整个人都绷不住了,我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就感觉好想哭,我甚至很想哭出声来,但这里是医院,我还穿着白大褂,这种形象让同事和患者看见了好奇怪。我心里告诉自己,别哭了,别哭了,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可是眼泪像不听使唤一样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内心那个小孩的一种情绪传递,她已经很明确的告诉我她受伤了,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个,包括我自己,都只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别哭了,要乐观,你看别人看了多奇怪啊”。这种对自己内心情绪和情感的屏蔽和忽视直接把我推到了悬崖边上。

    我使劲用袖子攒干眼泪,告诉自己,好了好了,看,都哭过了,快回去吧,听话。

    回到科室,正巧碰到大为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感觉好慌,故作镇定的往前走。

    “之男,你跑去哪了,42床家属找你呢”大为催促着我。

    “哦,哦,知道了”我应声道。

    “咦,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大为突然凑近我。

    我心想,哎,要死了,不想说,偏碰上,科室里我最怕大为,任何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关键还有一颗爱加工的的心,还爱刨根问底,有的时候都佩服这样的人,能在科室里混的八面玲珑,如鱼得水。可是,我内心里真的有点惧怕她。

    “呃,滴眼药水滴的,我不是有干眼症么,眼药水滴多了”我自己说的我自己都想笑。

    大为明显不相信的“哦”了一声。

    重新带上面具接待病人家属,处理医嘱,忙到下班。一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脑袋里涨涨的,收拾好东西,和同事们打好招呼,去赶地铁了。

    八月的上海夏天,闷热干燥,郊区的行道树都遮不住什么太阳,今天走的时候记得拿墨镜了,却把阳伞拉下了,医院走到地铁站还需要十五分钟,一边“烤肉”一边走,感觉整个人都在热气里蒸着,身体又开始虚了下来。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排队候车的时候,看着对面的轻轨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人,突然想起哪本小说里写过,一节节车厢就像塞满的鱼肉罐头,密不透风。真的还挺形象的。我一会进去了,也是只小鱼肉,干瘪的、没有生气的小鱼肉。

    列车来了。

    呼啸过来的热风像球一样抱住我,还挺舒服,放松了那么一下。车停稳,还没等车上的人下来,排队的人就开始忽闪忽闪往里面挤,大家情绪都很急躁,我被后面人推着进去,贴到地铁里的人身上,姿势完全没有调整好,两只脚没有着力点,也拉不到上面扶手,车厢里的冷气开的也不足,大家真的就像插好的小鱼干一样被塞满了车厢里。心情莫名开始烦躁起来,还有十几站才能到家,我真的不该来这边上班,我真的不应该换专业,我怎么总是做错误的决定。。。。

    越想越停不下来,我想回家了,回老家了,我想回到我熟悉的那座城市了。。。

    “列车到站,请带好行李准备下车。。。本站为曹杨路站”

    我走出列车车厢,看着忙碌的人们如潮水般向各个方向散去,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缓慢的走到候车椅的位置,坐下,任眼泪肆意的流下来,墨镜就像幕布一样,帮我隔开了我之外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期间有一个路人过来递给我一包纸巾,大概是觉得我鼻涕挂在了脸上,我很感谢那小小的善意。哭到我自己都已经累了,我拿起手机,拨了沐辰的电话。

    “喂,老公,你下班了么,你来接我吧”

    “你在哪”

    “我在曹杨路地铁站里面,我走不动了”

    “好,我半个小时到你那,你等我”

    夜幕很快就上来了,哭过之后感觉心里没那么堵了,我无聊的划着朋友圈里的信息。。。

    “之男”沐辰急急的奔过来。

    我看他满脸的汗,衣服的前襟和后背都湿了。突然心里好酸。

    “老公。。。”我摘下墨镜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蹲下来握住我的手,摸摸我的脸,轻柔的说“今天怎么了,能和我说说么”

    我眼眶泛红,刚收拾好的情绪立马又出来了,眼泪又开始往外蹦。

    他停顿了一会,说,想回家么,要是不想回去,我们俩在外面吃。

    我想了想,点点头。

    沐辰拿起电话拨出去“妈,我接到之男了,没事了,晚上我们晚点回去,你和小宝先吃饭吧,我们在外面吃点”。

    沐辰拉着我的手起来,换乘了地铁,到大木桥路下来。

    “想去哪走走,饿不饿?”沐辰问。

    “去滨江大道吧,路上随便吃点,罗森买俩肉包就可以。”我说。

    沐辰点点头。

    吃完大肉包,我们慢慢往滨江大道的方向走,这条路是最熟悉也最喜欢走的一条路,走了一会,我说:“老公,我把辞职信给主任了,但是他说他当没看见,可是我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太累了”

    “你自己决定吧,我都支持你”沐辰淡淡的说。

    我们走到滨江大道,靠着栏杆吹着风,看着运沙船一辆辆驶过,静静地不说话。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天。

    周五正好我值班,处理好医嘱,挨个兜了一圈,安顿好病人,我进值班房开始铺床了。有时候想想家里被子半年除一次螨,枕头不定期都拿出去晒晒,这值班室的常年见不着阳光,得有多脏啊,想想医生自己也挺极端的,卫生和不卫生的极端。我一边想一边把从家里带的单子铺平在垫背上,这时,门开了,我想,谁呀,这周五晚上还回来,一扭头。

    我去,朱思。

    这么晚来干什么呀,我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我去,打什么招呼,装作空气啊,必须装作空气呀。

    她也没理我,径直打开她的储藏柜,拿了点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走了。

    朱思,我们科一副主任,人品差,自私,做事坏心眼贼多,大家背地里都叫她老巫婆,这是我初来到这科里大家给我介绍的。来科里两年多,我也觉得这人不咋地。平常都背地里和她对着干,可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和她直刚的。上个月轮组,我又分到她组里了。心里想着那件事,越想越生气。

    哎,不想了,睡觉,半夜保不准又要被叫起来处理病人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到那天的事情。

    “下午你别去了,中午来个病人收你床上”

    “我床已经满了,加床都满了,为什么不收赵医生床上,他还有三张床空着啊”

    “说收你那就收你那,哪那么多为什么”

    “你这不欺负人么,昨天我跟你汇报过今天下午党员活动,而且早上党员名单统计时我回复说参加了,赵医生又不是党员,为什么不能让他收,你这样弄得我好像很不尊重党员活动一样”

    “这些我不管,病人你来收,这不是跟你商量”

    你逼我,平常欺负我也就算了,你是主诊,今天你还想用党组织活动这种事让我在党小组里面留下不好的映像。党员都是平等的好么,大家都有同等的权利,别以为你是主任就这样,我忍你很久了。哐,我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死死的按在地上,全然不顾值班室里大家都在。

    “之男,快住手,快住手”周围的同事一下子涌过来,手搭在我手上,但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去扒开我的手,和她要好的那个同事直接去了卫生间,后来我想想他们该是有多讨厌她,如果她知道了心里会不会觉得很悲凉。大概有四五分钟的样子,护士长拨开人群,轻轻拍拍我说“之男,清醒点,清醒点,别这样,你还有孩子呢,犯不着,犯不着”。我慢慢的松开手,瘫坐在椅子上,朱思也被别的同事隔离开,我双手发抖,浑身冰凉,没有一个人靠近我,整个下午办公室空无一人,几个同事进来拿东西也都像避瘟神一样匆匆进,匆匆出。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很久很久,电话突然想起来了,是主任。主任说:“你在医院么?下班留下来等等我我有话和你说”。我说:“好”。

    然后,我才缓过神来,立马跟沐辰打电话,告诉他中午发生的一切。沐辰也提前请假下班赶了过来。

    。。。。。。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真的不适合在上海。哈哈,你看吧,我就说之男不行,打肿脸充胖子。之男,你要加油哦。之男,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对得起谁。。。。。。。我突然被吸进了一个漩涡,越转越快,那些话像扑棱棱的蝴蝶一样撞上来。

    “啊”我突然脚一弹,惊醒了。原来又是重复梦境,翻开手机一看,两点半。睁着眼再也睡不着了。

    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家了,我的家在哪里呀。

    这一夜特别奇怪,没有病人需要处理,我就这么在床上看着天从灰灰暗到鱼肚白,起床刷牙了。和同事交接班后终于可以休个周末了。

    回到家沐辰出去买菜了,宝宝见到我欢快的喊道,妈妈。我看到小宝,心里既开心又心酸,想这孩子真是不容易,怎么选了我做他妈妈。我妈在厨房里炖汤,今天还是炖了我最爱的山药鸡汤。这是多么温馨的一幅场景,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敷衍了一下小宝,换好衣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小宝凑在我床边玩玩具,时不时的咿咿呀呀一下。我觉得我真是无能啊,我明明没有能力养孩子,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每当我想到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照顾他,我心里一阵阵刺痛。我憋着自己的眼泪,望着孩子,摸摸他的小手和脸蛋。

    沐辰回来了,进到卧室,抱起小宝逗了他一会,说:“起来吃饭吧,妈煲了你喜欢喝的鸡汤”。

    “你们先吃吧,我休息会”我回应道。

    沐辰没吱声走出了卧室,不一会我妈进来了,我妈说:“要吃点不,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我摇摇头。妈说“那我给你盛一碗凉着,你一会吃”。然后就出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妈总是想方设法的让我能好点。

    周日早上10点是我预约心理治疗的时间,我起的挺早,提前出门了,这是我第13次心理治疗,每次见我现在的治疗师我都挺手足无措的,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又感觉要说的太多了。每次45分钟的时间感觉还没有进入状态就结束了,然后到下一周再进行就不知道上次说的那个点在哪了。其实最开始接诊我的时候,是她的学生,和我年龄相仿,小姑娘可以说是很认真,学历也很高,也很专业,但总感觉哪里不舒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不信任她的感觉,心理治疗这个事情,个体差异很大,有些治疗师不适合真的不是因为她不好,或者你很差,而只是说不适合。小姑娘在一次治疗中弄错了我与他人的预约时间,一下子两个人都到了,那一刻,我那种潜意识里不信任她的感觉直接暴露,对她的治疗极为不满意和愤怒,自那次之后,我转诊给我现在的治疗师,也是我的首次评估师。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优雅女性,精致的短发,身材修长,谈吐让人极为舒适,也很干练,至少是我仰慕和希望成为的那类人。

    我在前台登记好,进到诊疗室里,她还没来,我望了望钟,9点57分,还好,还有三分钟。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不一会,她就进来了。

    “怎么样,最近一周感觉怎么样”吉医生问。

    “最近一周情绪特别低,感觉很丧,老是容易半夜惊醒,也特别爱胡思乱想,躺在床上不想动,不自主的想哭”我说。

    “那你最近有上班么,情绪量化表给我看一看”

    “有,每天都去,尽管很不想上班,我想辞职了,你说我要不要辞职”我把表递给她。

    “辞不辞职这个事情由你自己决定,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希望都是审慎的,深思熟虑的,不是在最冲动的情况下决定的,你现在还在喂奶么”她看着情绪量化表,微皱了一下眉头。

    “在”

    “喔”

    “我心里面一直还在想上次和朱思打架的事情”

    “看来这件事情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

    “好啦,本次治疗结束了”吉医生说。

    “嗯,谢谢吉医生,感觉心里畅快多了”我说道。

    “对了,有件事情需要和你讲一下,是这样的,下两周我可能要出国开会,再加上后面我们科室建设,可能我就没法给你做一对一心理治疗了,以后你可以去我看我门诊,或者找其他医生,例如你觉得孙医生不好,你还可以找张医生或者岳医生”吉医生面带遗憾的说。

    “怎么突然就不做了呢”我略带慌张、强装镇定的问。

    “真的是没有时间”吉医生说。

    “哦”我悻悻的回答。有种被迫接受的感觉,这感觉真不好。

    回家的路上感觉心里闷闷的,不知道哪里被堵住了。从我生完小宝到现在也有15个月了,来回十多次就诊,这说不治疗就不治疗了。我还记得首诊时,吉医生的成熟知性的笑容,耳朵上的白色珍珠耳钉,双手搭配的白色法甲,她优雅的坐在桌前给我问诊,让我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患者,而是在和一个人讲述我的故事。我告诉她我奶奶是双相障碍,姑姑是妄想症,表妹是抑郁症时,她的眼神那么温和,一点看不出诧异和厌弃,我告诉她我和我公婆俩人吵架,被气的呼吸窘迫差点叫救护车,她也静静地听着没有厌烦,怎么突然就不治疗了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还是她不喜欢我。不会的,不是我的问题,是她不好,哼,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能够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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