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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白光的勾魂使者

身披白光的勾魂使者

作者: 贝加加贝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11:31 被阅读46次

    太阳光是温暖的黄灿灿,月亮光是阴冷的白莹莹。

    这个故事发生在白莹莹的夜里。那是没有电脑的年代,信息公布称之为“放榜”,毫无个人隐私可言。一个年老的男人站在县考的榜前,细细地寻觅着“陈士成”三个大字,一遍一遍,直看到太阳照得他眼前发昏,脑海中却浮现起前段时间的打算:“隽了秀才,上省去乡试,一径联捷上去......绅士们既然千方百计的来攀亲,人们又都像看见神明似的敬畏,深悔先前的轻薄,发昏......”想着想着,便连身子也觉着涣散了,只好“惘惘地走向归家的路”。过去的七个学童如今仿佛也带了“小觑他的神色”,他只好赶他们归家。渐渐地,眼前愈发昏了,竟有“许多小头夹着黑圆圈在眼前跳舞”,连耳朵也出了毛病,竟听到有人在耳旁说道:“这回又完了!”,接连着嘴也出了问题,竟跟着念道:“这回又完了!”这是第几次完了?连今年是十六回。十六回!竟没有一个考官懂得文章,他愤愤朝外走去,却连鸡都在笑他。月亮的光波渐渐笼罩了小镇,他恍惚听到祖宗在叫唤:“左弯右弯,前走后走,量金量银不论斗。”那是在催他掘宝嘞。“白光如一柄白团扇,摇摇摆摆的闪在他房里了”,消失后,“却分明的又起来了,这回更广大,比硫磺火更白净,比朝雾更霏微,而且便靠在东墙的一张书桌下。”这么白净、霏微的白光,如何能叫他不要相信呢?他“移开桌子,用锄头一气掘起四块大方砖”,掘着掘着,便掘出一块下巴骨来,而且“那下巴骨也便在他手里索索的动弹起来,而且笑吟吟的显出笑影”,也许耳朵是彻底坏了,竟听见那下巴骨开口道:“这回又完了!”这回他发了大冷,却望见“离城三十五里的西高峰正在眼前,朝笏一般黑——的挺立着,周围便放出浩大闪烁的白光来”,并且耳边仿若有人嘤嘤低语:“是的,到山里去!”“开城门来......”这“寒着大希望的恐怖的悲声,游丝似的在西关门前的黎明中,战战兢兢的叫喊”。

    第二天日中,有人在离西门十五里的万流湖里看见一具五十多岁的男性浮尸,双手的十个指甲都满嵌着河底的泥。

    想必不用多说,到这里,一切的谜底都昭然若揭:那浮尸便是陈士成,那神祇般的白光,科学上,不过是散发着柔和白亮的月光,心理学上,是人在应激反应下所产生的幻影,而用文学的话来说,便是身披白光的勾魂使者在给他引路罢。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初初阅读这部小说时,被那时常莫名其妙出现的低声、诡异的白光和笑影绰绰的下巴骨弄得晕头转向,不得不用一种玄幻文学的超前眼光去感知文章,而鲁迅却在吊足了我们的胃口后,用一句稀疏平常的话揭开真相:“或者说这就是陈士成。”

    他死了。读到这里,心中竟升起一股淡淡的抑郁之情,这世上,该死的人很多,诈骗犯该死,谋杀犯该死,强奸犯该死,可什么时候,读书人也该死了呢?我越想越愤懑,一腔热血却无处喷薄,想要向上天申诉,回过头来却发现,谁才是审判庭里的被告人呢?鲁迅从一开始便给出了答案:县考的榜。科举考试,便是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细细想来,的确如此,自隋设立科举考试,从此便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一层层划分下来,从此,人们朝上攀升的道路,便越来越狭窄,最终只剩这一条——学而优则仕,毕竟当文人总比当农民要好,而且哪怕你当好了农民,要往上爬,还得考科举。因此自隋以来,科举便成了一切恶的源头与善的源头,一方面它为一个朝代筛选出像韩愈这样伟大的政治家和文学家,一方面也让像杜甫这样满怀抱负的青年人生生等白了头发,科举不同于如今高考,它只有一个学校——太和殿,因此,大多数人成了后者,在三年一度的科举中蹉跎了一生似水年华。

    陈士成的悲剧,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科举制度笼罩下那个时代的悲剧。

    陈士成只是其中一个例子,一个彻彻底底失败的例子。有稍微比他幸运的,范进,终于在54岁的高龄中了举人,乐极容易生悲,幸有老丈人及时的一巴掌,才最终没有成为千古流传的笑话,虽然不甚圆满,也算是忍辱负重的励志故事。不幸的是,在这样的年纪咸鱼翻身竟仍是凤毛麟角的幸运儿,对比古代科举,各个朝代虽略有不同,但最多不过取几百人,最少仅有18人,可竞争者,却是全国十几岁到几十岁除了嘤嘤啼哭的婴儿和垂暮老者之外的全体青壮年男性同胞,因此,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体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乐,只有在“昔为同恨客,今为独笑人”的咏叹中化为飞灰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

    幸好的历史的悲剧将永远不会再上演。现今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对人性自由的尊重并给予了无数条通往罗马的康庄大道,就连高考也并非“一考定终生”,有无数证书和比赛可以为个人价值提供证明,从政可以考公务员,善辩可以考司法考试,经商有天使轮支持,哪怕想做学者也有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提供出头之机,这个世界给予了所有人充分的自由去发挥特长,变成真正想变成的人。

    这就是鲁迅先生真正想要说的吗?我想是的,可却又不尽然。陈士成的一举一动细致到一个“屈指”,仿若真实发生在某个放榜日小镇上的轶事,鲁迅先生是个老实人,他的很多小说都是将现实艺术加工后的产物,比如《故乡》,比如《社戏》,稍一查询,便不难发现,陈士成,便是周子京“士不成”的产物。

    周子京何许人也?鲁迅先生曾祖的兄弟的儿子,是鲁迅先生十二岁就读本家私塾时的塾师。周子京自残的疯狂行径给少年时期鲁迅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由此便有了这篇《白光》。

    鲁迅先生曾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周子京的经历固然值得怜悯,但在鲁迅先生看来,也并非是只有一条绝命路,他个性中的愚昧腐朽尤其可悲。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生命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整个生活贯穿着痛苦。”没有任何时代是完全幸福的时代,没有任何个人是完全幸福的个人,当黑铁时代来临,也不能丧失“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勇气,当人生的滑铁卢接踵而至,也要活出李白“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潇洒。

    “人生并非只有一处 缤纷灿烂 那凋零的是花 不是春天。”愿所有人都能在这个黄金时代,迎来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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