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治疗

今天起床后，刚打开了手机，就看到了小薇的留言——

我突然眼圈发红，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来。我突然明白了，我这两年的功夫并没有白费。

小薇是我电话咨询的一个来访者。

几年前，由于兴趣，我用业余时间考取了心理咨询师执业证书。之后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做一些义务的咨询服务。我是在网上一个心理公益帮扶区看到小薇的，当时她经常在“吐心事”区发些极度消极的文字，我也经常在“答复”区回应她，后来她就约了我的电话咨询。

当时的小薇，是一个心灵遍布伤痕的人。她经历过父母抛弃、恋人劈腿、工作受挫、朋友背叛……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敌人，她是天底下最倒霉的那个人。她无法相信任何人了，包括我。她来咨询的目的就是挑战咨询师，她通过各种渠道找到目标对象，然后用许多方式证明咨询师对她是无能为力的，以便进一步说明自己是个受害者。就这样，她在人生路上恶性循环、越陷越深。我明白她的潜意识是在向世界呐喊，她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需要关怀和帮助。

然而，我只是从理论上通过了考试，实操水平还有限。我无法从咨询技巧上给她提供更多的帮助，我只能接纳她的各种情绪。听她诉说，任她发泄，抓住她一丁点儿的闪光处马上给予肯定和扩展。在她又一次出现自我贬低绝望情绪时，让她看到她曾经做成但被遗忘了的小事件。就这样，每周一个小时，我把自己置身于小薇的心灵世界中，与她共历风雨。

在我们的咨询关系中，小薇经常忘记我是她的咨询师，而把我当成她心理投射的敌人。我的一些善意的提醒，被她认为是在否定她。我对咨询设置的保护，被她认为是在拒绝她。我因事耽误了咨询，小薇会十分愤怒地指责我，说我和那些欺骗过她的人一样，是抛弃她的前兆。而我按时提供咨询的时候，她总是觉得理所当然，仿佛世界本来就是欠她的。小薇口里的故事总是在重复，我在旷日持久的咨询过程中，每次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我也几度想放弃，我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公益值得做下去吗？这样的公益对来访者会有帮助吗？

让我没有放弃小薇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无条件地接纳她。我从和她的交流中听出了她的心声，我就是她的父母、恋人、朋友。

然而，我也知道，咨询师不是拯救者，只是陪伴者。咨询师不是教育家，也不能给建议，因为每个人不是懂得道理就能化为行动，只有一个人从内心真正愿意直面问题，升起去解决的愿望，才能化为自己的行动。就像鸡蛋，从里面打破的是小鸡，从外面打破只能是蛋花。

在和小薇共同前行了24个月的时候，我感到了枯竭和疲惫。毕竟我只是被小薇投射的对象，并不是她真正的父母、恋人、朋友。我看不到咨询有多大的进展，也开始承认自己的失败，我打算做咨询结束前的铺垫工作。于是，我找了些婉转的理由，逐渐延长咨询的周期，希望让她慢慢过渡适应离别。

没想到的是，今天我收到了她这样的留言。

我想起了她的一些细微变化——才开始咨询的时候，小薇完全是随心所欲地决定咨询时间，后来慢慢地开始守时，咨询也有了规律。近几个月来，她都肯尊重我这边的情况，在时间上彼此商量。在我故意“触碰”她的时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易激惹，而是越来越多地表示理解，同时也清楚地说明她的期待。虽然她仍在诉说她的苦衷，但她已能与痛苦并存地继续生活下去，而不是随时想自暴自弃。虽然她有时依然会自我否定，但偶尔也会欣赏自己。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给我付过一分咨询费，但今天我已收到了她真诚的感恩之心。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感到欣慰的吗？

一个母亲，最需要的不是孩子的回报，而是看到孩子脸上的笑容。一个战士从战场归来，他想要的不是物质的奖励，而仅仅是那枚军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