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农村

3.故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坐在车上，后视镜里的老屋越来越远，成长的画面，离家的场景，都浮现在我的脑中，在村口的拐弯处，我看了一个人，是他，我又惊又喜，跳下车来......

1.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拿着手机，翻看着自己在简书上的文章《八月十五回故乡》，想起一些故乡的故事，内心涌起无限感慨。

我的童年在故乡度过十个年头，在这十年的记忆里，庄稼的种植和收割以及乡下孩子的游戏我都熟悉，唯一不熟悉的是一些关于爱情的东西。

农村孩子上学晚，很多孩子七八岁才上学，可是我七八岁时已经上学两三年了，因为我的爸爸高中毕业，是去过大城市当过兵的，部队转业后在村里当过老师。他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我七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其他的孩子汉语拼音还没有学好时，我已经开始学习26个英文字母和简单的英文对话了，教我英文的是当时正在读高三的姑姑。

姑姑在高三复读了三年，是她的两个哥哥——我的大伯和爸爸在供应她读书。姑姑带我去过她的教室和寝室。

记得有一年夏天，星期日，姑姑带我到她的寝室，她穿着睡衣在洗衣服，我坐在她散发着香味的床上，读着给她我买的故事书。

这时候，一个女同学走过来，对我姑姑说：“你是106寝室的芝吗？”

“是的。”姑姑站起身，一边回答，一边用两只粘满肥皂泡的手相互搓一搓，“有事吗？”

“有一位小伙子站在女生寝室大门口，看我进来，拜托我，让我告诉你他在门口等你。”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看看，谢谢你了。”姑姑赶紧用清水洗净双手，去换上刚买的裙子。

可是姑姑穿上之后又脱下来，问对面上铺女生：“你看我这件裙子是不是太透了？我的小背心刚刚洗了，把你的文胸借我穿一下吧？”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文胸这个名词，我的脸差点红了。还是个小女孩的我知道姑姑已经是个大女人了。

姑姑穿上裙子，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后面发生了什么，见了谁，说了啥，我没问，她也没说。

2.

麦苗长到膝盖那么深时，我和妈妈一起到邻村姥姥家走亲戚。那天阳光灿烂，微风吹过，绿油油的麦浪翻滚着，放眼望去，麦田好像绿色的湖水，荡起波浪。

突然，我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在麦田里说着走着，一个女孩和一个小伙子，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是我大姑。

我指着他们让妈妈看，我兴奋地要呼喊姑姑，妈妈制止了我，让我快点赶路。

对于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让我给姑姑打招呼呢？

3.

夏天到了，姑姑再次高考失利。那天在麦地里我看到的那个小伙子，到奶奶家提亲。我们是一个村庄的，他家低矮的草屋，和我家青砖红瓦的院子，只隔了一排房子。就在村中那个池塘的边上。

他两年前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在县城学当厨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为厨师的大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不知道姑姑是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觉得对不起供应她读书的家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姑姑没有反抗或者反抗无果，后来不再和那个小伙子联系了。

那个夏天，在我们村庄，我看到那个小伙子剃了个光头，他总是在池塘边看书或徘徊。

4.

那个夏天特别炎热，我和淘气的小伙伴偷偷跑到池塘洗澡消暑。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光头坐在池塘边大树下乘凉，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读着。

我和小伙伴们穿着裤衩遛进水中。因为小伙伴们都不会游泳，我们只在浅水区戏水。

不知不觉，我们竟走到较深的水域，突然，我掉进了水中一个深坑里，头不能露出水面，我着急喊救命，可是一张嘴，水灌进我的嘴里，呛进我的鼻孔，我难受极了。

我拼命地把手往上伸出水面，挣扎着，希望小伙伴来救我。

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胳膊，是他，那个光头小伙，把我救到浅水区后，他一句话也没说，穿着湿衣服，捡起他的书就离开了。

我刚从死神手中逃出来，惊魂未定，根本不可能知道向那个光头小伙说谢谢。

因为姑姑和光头不开心的过往，爸爸妈妈虽然和我一样，对光头心怀感激，却不曾到他面前感谢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5.

十岁那年，爸爸妈妈进城打工，为了让我们姐弟三人进城读书，我们离开老屋，全家搬进县城，直到后来我们姐弟三人考学，就业，成家，都很少再回老屋。

三十年中，家乡的村庄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边修了柏油马路，村子成了方圆几里的村民交易的集市，并成了“新农村建设”的试点。

每家都靠近公路盖了新楼房，大家住进了靠近公路的新楼房里，老屋都慢慢失修，倒塌，原来的村庄，只剩下没人住的空房子。

每次回家乡看望爷爷奶奶时，总想起那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光头，内心总有去找到他，当面表示谢意的想法。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直仅仅是个想法。

后来，姑姑嫁给我现在的姑父。30年后的今天，我快40岁了，姑姑已经是50岁的妇女。今年中秋节，我和老公、女儿一起开车回家乡，看望我住在集市边上的爷爷奶奶,正巧姑姑也来了，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告别爷爷奶奶返回前，姑姑带着我们去看老屋。在门锁已经生锈的老屋门前，我和姑姑回忆老屋的故事，开车就要离开。

故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坐在车上，后视镜里的老屋越来越远，成长的画面，离家的场景，都浮现在我的脑中，在村口的拐弯处，我看了一个人，是他，我又惊又喜，跳下车来。

是的，三十年前的光头小伙，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次我一定抓住这次机会，向他表达谢意

“我……是小猫，感谢你……你30年前在池……塘里救了我。”我因为激动，语无伦次地对他说。

他并没有理我，目光停留在我身后的姑姑身上，他们四目相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姑姑低下了头，他就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为姑姑，也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