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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安山变迁

马安山变迁

作者: 节节草110 | 来源:发表于2020-04-10 17:48 被阅读0次

                        文/节节草

                              楔子

          四川省中江县境内有座马安山,山上长满了苍松翠柏,四季葱葱郁郁,突兀在群山之间,就像天外飞来的一幅马鞍稳稳当当地落在马安乡贫瘠的土地上,山由此而得名。

        明末清初,四川境内战乱频发,明军、清军、张献忠大西政权的农民军在四川的争夺战造成的多次大屠杀,吴三桂发动的三藩之乱雪上加霜,导致四川人口剧减,民不聊生,加上灾荒、瘟疫不断,马安山也未能幸免,荒冢遍野,难见人烟,处处杂草丛生,本来土地肥沃的地方变成成了岩鹰都不下蛋的荒山野岭,时时有那么一两只饿得瘦骨嶙峋的老虎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觅食,阴沉沉的天上几只老鹰嘶哑地鸣叫着、盘旋着,寻找着老虎齿缝中漏下的尸骨上的肉丁。

          康熙年间,张德被任命为四川巡抚,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十手下,意气风发地向梦中的天府之国进发,那黝黑的土地、成群的牛羊、淳朴的民风成为他脑中一幅幅美丽的绝妙画卷。走马上任的他一遍又一遍幻想着自己在那片梦中的天堂中大施才华,一展宏图,以不负皇恩浩荡。

    张巡抚的人马在官道上行进,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马蹄在石子路上扣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扬起团团黄土,惊起路旁树上只只飞鸟,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好不惬意。随着对四川盆地的越来越深入,张巡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峻,初入川时还偶尔能看见袅袅炊烟,大路上人们行色匆匆,然而,渐渐地,映入眼帘的是千里饿殍,豆大的绿苍蝇在腐尸上嘤嘤嗡嗡,老鼠大摇大摆地穿行在荒草间,偶尔惊起一大团墨绿色的苍蝇烟雾。

    第一章 入川

    一、圣旨

    康熙七年的某一天清晨,与以往一样,京城上空朝阳斜照,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倾泻在大清翻飞的龙旗上,阴阳立即分界。大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车辆如梭,人来人往,吆喝声、马蹄声、呼朋唤友声,交织成一首节奏明快的晨曲。森严的皇宫上方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殿内则另一番景象,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丁点端倪,一个太监手捧一份奏折跪于右侧,埋首间几欲趴下,下边文武大臣跪倒一片,任何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奏折上,清秀的小楷字在透过琉璃瓦射进来的光线里散发出清幽的光。那是四川巡抚张德的奏折,里面写道:“吾奉旨任职天府,本想一展鸿鹄之志,怎奈川中因屡遭劫难,查报户口,业已百无二、三矣!频年以来,城市鞠为茂草,村疃尽变丛林,虎种滋生,日肆吞噬。昔日天府今有土无人,无奈移外省人民填实地方,以重振天府美名……”时间仿佛凝聚,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良久,康熙缓缓地轻轻抬起右手,用手背朝前轻轻地挥了挥。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退朝——”众官员缓缓起身、缓缓吸气呼气、缓缓弓着身子退出大殿,等接触到殿外的阳光,这才挺直身子,用衣袖拂去额头的冷汗,长长地深呼吸一次,感受心脏还在跳动的喜悦。

    康熙三十三年,一纸诏书摆上各地大小官邸案头:

    招民填川诏

    朕承先帝遗统,称制中国,自愧无能,守成自惕。今幸四海同风,八荒底定,贡赋维周,适朕愿也。独痛西蜀一隅,自献贼蹂躏以来,土地未辟,田野未治,荒芜有年,贡赋维艰。虽征毫末,不能供在位之费,尚起江南、江西,助解应用。朕甚悯焉。今有温、卢二卿,具奏陈言:湖广民有毂击肩摩之风,地有一粟难加之势。今特下诏,仰户部饬行川省、湖广等处文武官员知悉,凡有开垦百姓,任从通往,毋得关隘阻挠。俟开垦六年外候旨起科。凡在彼官员,招抚有功,另行嘉奖。

                            康熙三十三年岁次甲戍正月初七日诏

    全国上下一片沸腾,特别是湖北宜昌、荆州、沙市,恩施,麻城,随州,武汉,湖南永州、郴州、衡阳、邵阳、湘西,长沙等地大小官员纷纷奉诏行动起来,田间乡头,处处可见黄衣使者游说的身影。三寸不烂之舌上下翻飞,威逼、利诱,加上对远方那片土地的向往,不少人心动起来。

    湖南永州府东安县90都鸡脚堰塘有一唐姓人家,父亲唐孟熹,下有四子,唐祚禄、唐祚志、唐祚福、唐祚山,四子皆自幼习武,不为出人头地,只为强身健体,倒也个个生得虎背熊腰,劳作耕耘均为一把好手。一家人守着几亩薄田,世代以耕种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年去掉各种捐税,倒也勉强能够温饱。这天一大早,和往常一样,四子皆荷锄下地劳作,媳妇们有的洗衣、有的上山捡柴、有的生火做饭,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嬉笑玩闹,两个老人则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含着旱烟一边唠嗑一边看着孙子们玩耍,几只母鸡带着小鸡在墙角下踱着方步,觅食虫子。院落里,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时而夹杂进受惊的鸡鸭扑腾翅膀鸣叫的声音。小村庄浸泡在柔和的朝阳里显得格外清新。

    “哒哒哒哒哒哒”,远处石子小路上两个骑马的身影由远而近,飘飘衣袂在晨风中轻盈舞动。四周犬吠随着马蹄声的清晰而渐渐变得响亮。老人忘记唠嗑、孩子停止打闹、媳妇摘掉围裙也走了出来。在这偏僻的山旮旯,几时能见到一个山外的人呀!就在愣神间,两匹快马已经到了唐家大门口,两个官差打扮的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拿出一面铜锣就敲了起来,边敲边喊:“所有男女老少,都到村口大坝集合,官府有重大事情宣布……”妈呀,门槛上的两位老人吓得差点就掉下来,院子里的孩子则一溜烟地朝地头跑去,给正在劳作的父母通风报信。媳妇们则忙着抽出板凳,用衣袖抹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请官差就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村里人都集中到了村头的大坝子里,一时间人头攒动,鸡犬也暂时停止啼鸣。只见黄衣使者一撩长褂,登上一块大石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长卷,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男女老少立即跪倒一片。一个声音立即响起在鸡脚堰上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读完毕,两人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干众人,大眼瞪小眼,先是一阵难得的寂静,继而如油锅里撒盐,大伙议论纷纷,男人们立即凑在一块开始盘算,女人们则惊诧诧地呼喊着自己的孩子,生怕转身间失去宝贝似的。

    当晚,鸡脚堰旁家家户户桐子灯摇曳,唐家堂屋里,昏黄的桐油灯闪着清幽的光,投射在天地君师的神龛上,神龛前,唐孟熹端坐正中,吧嗒着旱烟,眼睛在四个儿子身上来回巡视,久久不说话。四个儿子左右相对而坐,父亲未开口,他们也就不敢说话,只是闷头喝茶。这种场合是不允许女人参加的,女人们都知趣地早早带着孩子们睡去。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唐孟熹砸吧旱烟的声音,就连梁上老鼠也放慢了脚步。

    良久,唐孟熹缓缓开口:“在过去的十几年内,官府先后在各处宣传,鼓动各家各户到四川安家,我们村也有几户举家搬迁,但一去音信全无,有人传言他们在四川安家了,有了很宽的土地,而且连续几年都不用纳税,生活得很幸福;有人传言他们在路上被老虎吃了,还有的说他们还没入川就遭土匪打劫,盘缠被抢,只好沿途乞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而且无家可归。我们一家人因为都舍不得这个地方,也不愿意跋山涉水去冒那个险,因而一直留在这里,可这次官府下文,凡是家有男丁两个的必须迁一个到四川,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照此盘算,我们家必须有两个入川,我已经年老了,你们看看该怎么办?”三儿唐祚福脾气最躁,张口就说:“我们都不去,难道他们能硬撵不成?”二儿唐祚志忧心忡忡:“民永远都犟不过官,只是我们这么好好的一个家难道就非得拆散?唉……”四儿唐祚山刚满16岁,是四子中唯一还没有娶媳妇的,家人前不久才商量着等秋收后趁粮食丰盈向邻村李家大房姑娘提亲。这时候他看看父亲与三个哥哥,清清脆脆地说:“没事,都连续说那么多年了,我们不是都没事吗,这次还是光打雷不会下雨的。更何况官府开出那么优厚的条件,那些土地少,吃不饱饭的人肯定会去,还轮不到我们头上呢!”大儿唐祚禄是最沉稳的一个:“爸,您老别太担心,我们先看看再说,反正也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人遇见这样的情况,如果确实不行,我就去吧,我是老大,而且小儿玉连已经11岁,小女玉春也10岁了,他们都比较懂事,身体也不错,即使全家迁移也能承受……”茶过几巡,父子五人绞尽脑汁说着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已经是鸡鸣头遍,整个堂屋中都弥漫着呛鼻的旱烟味,但大家都没有想出最恰当的应对方法。最后一致决定先观看一下动静再做决定。

    卧室里,无忧无虑的小儿早已进入甜蜜梦乡,呢喃间嘴角上扬牵起一丝微笑,不知道是梦见了香甜的野果还是又掏到了一窝麻雀。唐祚禄的妻子张柳月坐在床沿,就着窗外清冷的月辉静静地纳着鞋底,堂屋中不时传进几句或高或低的声音,每一句在她耳边都如霹雳,狠狠地击打在她的心上。好几次,鞋底针都不由自主地滑到指尖,点点血珠顺着麻线在洁白的鞋底上留下几处鲜红的印迹,她为两个孩子轻轻拉了拉被角,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由望着窗外黛黑色的远山发愣。“吱嘎”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唐祚禄裹一身烟味走了进来,张柳月骤然一惊,连忙回过头,手中鞋底“叭”地一声掉到地上。唐祚禄皱了皱眉,俯身捡起鞋底,眼睛掠过鞋底上那一圈圈红印,他心一颤,不由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妻子瘦削的双肩。就这个瘦弱的女人自从16岁嫁到唐家,十多年来就没有过一天轻松的日子。她每天起早贪黑地洗衣做饭、喂猪养蚕、孝顺公婆、团结妯娌、照顾小孩,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日子虽过得紧紧巴巴,可却甜甜美美,和和睦睦。感受到丈夫双手带来的力量,张柳月转过身,伏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如迷途许久的孩子骤然找到依靠,她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放任自己的眼泪恣意地无声流淌。时间仿佛凝固,唐祚禄只是紧紧地将自己的女人搂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栗,这是他的女人,与他同甘共苦十余载的女人,是他无论多苦多累一想起就会内心立即涌起无限柔情的女人,是他两个孩子的妈。此时此刻,听着女人隐忍的抽泣,他恨不得立即将女人全部融化进自己的身体,变成自己骨髓的一部分。时间,仿佛凝固。远处天边已经渐渐发白,唐祚禄帮妻子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轻轻说:“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有你累的。”

    黎明前的鸡脚堰暂时安静下来,只有雄鸡在尽职尽责地播报着时间,偶尔有几条狗无目的地吠一声,表示它们还在忠实地履行看家护院的职责。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若即若离的歌声:

    “妹妹是水来哥哥是山,山伴水来水绕山,不吃山珍不穿绸缎,只求心相连来手相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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