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第十二章

作者: 雪梨酱shirley | 来源:发表于2020-05-31 00:34 被阅读0次

    简介营业中:

    桔子:我终于还是去了B市

    阿哲:早跟你说不要折腾

    桔子:那你也快回家吧

    阿哲:我不要。。。。

    火车一路奔驰,桔子倚靠在窗边,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A市,她终于还是踏上了去往B市的路程。

    在踏上列车前,她仍然找了一间网吧,如上次一样给阿哲发了一封E-mail:

    阿哲:

    与一周前飞奔着寻找自由的快乐心境完全不同,我这次真的要启程“回家”了。虽然并不知道“回家”之后我到底要如何去面对,到底该怎么在家里寻找到属于我自己的位置。但是,我实实在在地要回去了。

    此前我几乎已经安顿下来,也找到了事情做,在一家馒头铺里面帮工。但是,昨晚老板娘语气里面那种怜悯和惋惜,终于让我开始正视,这样偷偷离家会让我失去什么。

    我在馒头铺呆了四天了,这四天来一直独自一人住在楼下。每天店铺打烊后,我都会坚持再画一会儿。馒头铺每天开门非常早,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我仍然坚持画一会儿。

    阿哲,我带走的只有我的梦想,那是我唯一可以带走的完完全全地属于我的东西,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只有那些画才能真正地表达我自己,聆听我的心声。也只有在画布和画笔摩擦出的沙沙声中,我才能获得安宁。

    我已经将我心中的家,融入这方寸之间。

    但是,昨晚老板娘突然下楼,不知怎么的,她竟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画。当时她并没说什么,就走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再次过来,郑重其事地问我为什么要出来打工。

    我本来编好了一千个一万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和说辞,可能她的语气过于认真和郑重,以至于那一刻我竟然词穷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那种让我不敢直视的怜悯和惋惜。她说,以我这样的才能,在她的馒头铺里面做个帮工,即便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叫埋没才华。

    她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抬不起头来。

    她说,我留不得你了,桔子。

    一晚上,我都没怎么睡。说来也好笑,老天可能故意折磨我,离家这许多日,我似乎一直都休息得不好。

    昨晚我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思考,只是出于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就这样转身逃走,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阿哲,说句实在话,我很害怕我失去的是我的梦想,因为那时候我将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我又想即便离家,我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实现梦想么?扪心自问,仅凭现在的我,所要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太多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沉沦在这条自我救赎的路上,再也找不到初心。

    阿哲,我有点怕,我不能用自己的意气和怯懦,去杀死我的梦想。

    离家,对我来说,最大的可能就是让我失去未来和梦想。

    想了许多许多,今早起床后,我跟老板和老板娘辞行了。当然,我一再保证我会回家

    ,他们才同意让我离开。

    我一直叫老板娘“阿发嫂”,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只是这样短暂地相遇,她却数次救我于危难的时刻,现如今又成了我人生的指明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才好。

    林林总总,又说了很多。

    我一直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也不知道你近况如何,唯愿你一切安好。

    我现在带着我的梦想,重新上路了,也愿自己今后一切安好。

    祝好,

    桔子

    道理桔子都懂,正因为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才会终止这短暂的流浪之旅,踏上开往B市的列车。

    但是,到了家门前,她还是犹豫再三才终于伸出手,按响了单元楼门口的对讲电话。

    一阵忙音之后,接电话的是父亲,他寻常地问着,“谁呀?”

    桔子犹豫着还没有出声,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的声音,“桔子么?”

    桔子只能应了一声,父亲的声音再度传来,“门开了,上来吧。”

    门锁附和着父亲的话,发出咔嗒的一声。她提着大行李箱进了楼道,黑洞洞的,她有点害怕,踌躇不前。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上随之有光亮了起来。桔子心领神会,跺了跺脚,灯亮了,她拎着行李箱往上走去。

    一抬头,父亲已经下来了。

    他看着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地说:“你终于来了。”他又往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转身走在前面。

    她心中忐忑,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说明她的姗姗来迟。她和父亲是这世上本应该最亲近的两个人,但是两个人并没有长久地接触过,每次见面又似乎都格外小心翼翼,毫不夸张地说,桔子甚至不知道父亲本来是一个什么样性情的人。

    就好像现在,父女俩一前一后地走着,但是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提着行李箱走得很快,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桔子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阿姨和廷宇在楼梯口站着,笑着看着他们俩上来,表面上看起来,好像这母子俩更热情更亲近似的。

    廷宇又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行李箱,几乎半推着桔子进了门。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早没了以前的样子,桔子简直没法再把他和记忆中的那个大坏蛋联系在一起,除了他们两个人都叫“廷宇”。

    她姗姗来迟,甚至比之前告知父亲的行程又迟了两天,待到她在屋里终于坐定了,父亲才问了一句:“不是说前两天就会到么?怎么又迟了两天?”

    她心知躲不过这一劫,支支吾吾地撒谎,“我有个好同学很舍不得我,非要我再多陪她两天,我忘记跟您说了。”

    她很担心父亲追问下去,因为她的好朋友并不多,要好到这样挽留她的朋友更是没有。但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并没人去拆穿。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再继续询问,她此前的忐忑也逐渐平息了。只是不知怎么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一些她触不到、摸不着、说不清的情绪,也跟着平息了。

    可是,她没有功夫再去探查这些情绪,也没有心思再去揣摩父亲、阿姨或者廷宇的想法了,因为这些都并非眼前最急迫的事情。

    来到B市之后,她得知要去就读的高中是一所管理非常严格的学校,学生们按照规定都需要住校。所以,桔子一下子从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离群索居的人变成了一个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中左右逢源的人。

    桔子并不孤僻,只是从小到大确实没有这样集体生活的经验,所以突然转变的生活模式,使得她无论是吃饭、洗澡还是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有一种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她既担心别人品头论足也担心会搅扰他人。但是,即便桔子有千万种小心和谨慎,显然她仍是周围人眼里的怪胎。

    这个女孩有着乡下口音,与B市女孩的口音有着些微的差异,可即便是些微的差异,周围的女孩也很快就感知到了,并且在背后偷偷模仿和嘲笑。

    最要命的是,这个从小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女孩,衣服样式老旧、古朴,甚至她刚来的时候,还穿着一双奶奶在暑假里刚刚做好的绣花鞋。B市女孩们虽然没有当面评论,但背地里每个人都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对此啧啧称奇,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人穿绣花鞋。

    除此之外,这个女孩对B市女孩喜欢的青春漫画、刊物、化妆品、香水、明星,似乎都通通不感冒。她很谨慎地并不参与这些话题,但是每个B市女孩都清楚,她肯定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啊。

    桔子用尽浑身解数融入周遭的一切,但是她现在面对的一切都和此前十五年形成的认知以及生活习惯,迥然不同。她发呆的时候,或者在梦里,她有时候还会再回到那个令她感觉心安的乡下的家。但是只要一清醒过来,她立刻明白,她再也没有可能回去了。这种孤独的、疲于应对的心情,她没法跟任何人说,即便是对阿哲,以前她总是口无遮拦地表达,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也觉得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喜欢没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蹲坐着。她现在最喜欢的是树,其实这里的树和乡下的树也并不完全一样,即便都是杨树,也仿佛不是一个品种。但是,没有办法说话的树,没来由得能让桔子感到安心。只要倚靠着它,她就会觉得舒心。

    只是随着秋天一天天过去,初冬渐渐地迫近,桔子受制于低温的威胁终于无法再享受那样独自一人的安然时光了。

    生活中这样那样的为难情绪,给这个女孩造成的苦痛,仍然被画笔在纸上摩擦出的沙沙声治愈着。她始终牢记着自己选择回到B市的初衷,如果自己不能将梦想坚持到底,回来这一趟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就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折磨了。

    所以,即便这女孩子再如何地痛苦,她仍像是在奶奶身边一样地跟周围的人说话、问好,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率先将这假面剥落的,竟然是廷宇。

    那是在家里的一个周末,同之前的周末一样平静,没什么特别。

    住校一周的孩子们终于回来,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饭。那个正在读高三的男孩子,饭毕离开饭桌前,突然上下打量了桔子好几眼,之后神情古怪地离开了。

    他这怪异的举动,不仅仅让桔子感觉不舒服,也让他妈妈在心里暗暗责备他的鲁莽和不礼貌。

    桔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吃完饭照常回了房间,却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盒子。那上面的商标,她是认识的,B市女孩都非常喜欢的也都在拥趸的三叶草。她好奇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没有什么多余的赘饰。一张便签夹在中间,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我这么时尚的人,我妹妹怎么可能会是土老帽,明早穿它上学。

    她看了又好气又好笑,直觉地想把这鞋盒子扔回给他。只是她看着那双鞋子和那张便签,最终也没有扔回去,但她并不想就此放过廷宇说她是“土老帽”这件事,连着骂了他几遍“神经病”。

    周一早晨,她犹豫了半晌,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她穿上了那双鞋。

    高三的学生要上早课,廷宇周一回学校的时间要比她早很多。她仍是一个人,默默地吃早饭,默默地归校。只是中午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大喇喇地出现在她教室的门口,毫无顾忌地唤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一下子,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怪里怪气的女孩是鼎鼎大名的廷宇师兄的妹妹。而对于桔子来说,也被迫接受了很多关于这个哥哥的讯息。

    吴廷宇有一副好嗓子,学校里面有什么重要的联欢活动,他都会受邀参加演出。在桔子到来之前就已经结束的新生欢迎会上,吴廷宇刚刚以一首张学友的老歌《祝福》赢得了一众高一学妹的拥趸。

    尽管如此,廷宇本身并非音乐特长生,音乐只是他的个人爱好,正值高三的他正在每天为即将来临的高考努力。

    高一学妹们已经不再像高二和高三的女生此前那样容易见到他,毕竟廷宇师兄今年时时都伏在课桌前努力读书啊!

    于是,通过桔子能够打探到更多关于廷宇师兄的动态和秘闻,成了桔子同学们最热衷的事情。

    尴尬的是,桔子对廷宇一点也不了解啊,她连他会唱歌都不知道啊。

    周围的女同学叽叽喳喳地追问关于廷宇的动态和秘闻,桔子只能想到那些让她火大的过去,至于他惊为天人的歌喉什么的,算了吧,桔子可无福消受。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廷宇要精心准备什么给她这个妹妹,她就会想起那个谁都没见过的奥特曼。这也是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那个三叶草的鞋子,她就想气冲冲地扔回给廷宇的原因。

    但是,少女想要融入集体生活的小心思,最终还是战胜了桔子内心在过去那些细碎时光中留下的对廷宇的偏见。

    她是那样聪明的孩子,尽管大城市里面的新鲜玩意她见得少,甚至现在过马路的时候,她都还是战战兢兢的,可她还是懂得利用这样的好时机。半遮半掩地说,哥哥还会叫她来一起吃饭,让这些女孩子到时候亲自去问他。

    这样祸水东引的招数,不知道怎么的,桔子突然想起来当年廷宇被她引着掉进土沟里的时刻,内心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当然了,廷宇并不知道桔子这样的想法,可他之所以出现,也确实带着想以“此身”来解决桔子困境的想法。

    他的确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也已经定下了努力的目标,想要考到医学院,像继父那样做一名医生。医学院的录取分数相对来说要高一点,他不努力是不行的。所以,桔子来了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得知这女孩的困境。

    一切起源于他无意中看到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的树根旁,一坐就是好一会儿,而且常常独坐。他只须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毕竟别人都是这样回复他,“你是问那个乡巴佬女孩么?”、“你是说那个怪里怪气的女孩么?”、“你是说那个啥也不懂的桔子么?”所以不用细问,他也能够知道她为何日日独坐树下了。

    对于这个女孩,他内心始终有愧。

    想起第一次去乡下回来的车上,他看着桔子跟在车子后面边哭边追,还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孩童的快乐,是那样地残忍啊!但是回到B市之后,继父如往常出门上班的时候,母亲突然抄起家里的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他打,要教会他重新做人。

    当时他还梗着脖子不服输,即便挨了打,还嘴硬地说:“别人都说,继子女都会对继母不满,他们都会利用亲生父亲的爱护,来陷害继母和她的子女!我这是先下手为强!”

    他母亲听他说了这话,更气了。鸡毛掸子一阵急似一阵地落下来,嘴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他。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廷宇,满心委屈。但是,等他哭得实在累了,抽抽搭搭地睡过去之后,他那可怜的母亲抚摸着儿子肩背上那些青紫的印子,失声痛哭。

    他醒来的时候,可怜的母亲眨着哭得红肿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廷宇,你还听妈妈的话么?”

    他倔强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母亲紧盯着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流个不停。

    十年的相依为命,使得少年的心被母亲的泪水浸泡得酸软,他终于还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廷宇,你一直想要个爸爸,所以妈妈帮你找了吴爸爸。那么,你觉得吴爸爸对你好不好?”母亲的眼泪仍然没有停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还伸出手给母亲擦了擦泪水。你看,孩子的爱就是这么简单,即便被母亲教训得遍体鳞伤,仍然不舍得看见母亲垂泪。

    “那如果有人伤害廷宇,你猜妈妈会怎么做?”她扶着儿子的双臂,迫使他跟自己对视。

    廷宇茫然地摇摇头。

    “廷宇,妈妈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他。”她面上突然浮出的坚定神色,让廷宇也不由得怔忡。“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那么,你跟桔子说了什么?你是怎么伤害那个女孩的?你觉得吴爸爸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廷宇,妈妈常常教导你,要将心比心,要知恩图报,你就是这样报答吴爸爸对你的好么?”

    廷宇感觉羞愧,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想回避母亲的咄咄逼人。

    “廷宇,今天你一定要回答我,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以后还会这样么?如果你仍然打着保护我的名义想着去伤害桔子,那么咱们现在就收拾行李。现在就离开吴爸爸!我不能让我的儿子鸠占鹊巢还要信以为真、洋洋自得!”母亲的脸上涌出一股狠戾来,她步步紧逼。

    廷宇害怕了,拼命地摇头,大声喊着“我不走”,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母亲仍然不肯放过他,执意拽着他的胳膊,就要让他下床来。十岁的男孩子已经很有分量,他如果不乐意,他的母亲拼尽全力,最终也只能拖动他几分。

    母亲气急了,猛地摔下他的胳膊,脸上的肌肉紧绷到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她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那我走。”

    这时候廷宇心知母亲不是开玩笑,他从床上灵敏地飞扑下来,抱着母亲的腰,哭喊着:“妈妈,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欺负她了,我会对桔子妹妹好的。我错了!妈妈,不要走!”

    母亲又抽泣起来,反身回抱着儿子,瓮声瓮气地说:“廷宇,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

    他在母亲怀里拼命地点头,放声嚎哭。

    现如今,即便他仍然能感受到桔子眼睛里的反感和警惕,廷宇想着,我可是发过誓了。

    窗外,这一年最后的一场雨已经落了下来,又一个秋天就要彻底过去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化蝶·第十二章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umkz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