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风,明显已带了绵软柔韧之力,不再是残冬或早春时的镰刀风,一扫一大片;而像是恋人饱含深情的目光,任你走到天边,也会款款相随,并时时漫漶。
老家院子里枯坐,思绪随风缥缈。矮墙的东面,原是一处废园,几年前彻底清理一新,并栽上了果树和花树,如今几成果园。几株桃树分外亮眼,粉红的桃花在清明的风里葳蕤地开放。走近看,桃花花事渐盛,樱花正待怒放,紧贴后墙的山楂树,似是仍然冬梦未醒;而那一大一小两棵核桃树,也只爆出了几个浓绿厚实的芽苞——它们都在用力地拔吸着地心的力量,再通过鼓荡肚腹,扩充胸膛,而后猛地一呼,全身舒泰得乐开了花。那口呼气随着清明的风,飘到另一家,或另一处果园的树顶,招呼着各种树木喷出的气流,沾染了各种花香,一同汇入浩荡的春风中。
重新走到桃树前,粉红掩影着褐栗,褐栗凸起了疤节,疤节上凝有暗黑的桃胶。看向核桃树,一条长枝上悬垂着干瘪的吊袋。不禁怅然,若有所思。转身回到院子,再踱步进屋,才顿然醒悟,原是想到了牛哥,我的老房东。他有一方核桃林。
牛哥是我进入山区最早结识的人。当时正值正月里一个阴冷的下午,天空一阵雪一阵雨,分明比家乡要冷峭许多。深长的庭院,一所铁门。牛哥与张嫂,当地的山民。但牛哥是一家国营铁厂刚退休的职工,回到村里却偏居一隅,耐不住寂寞,总想着找到说话的人。我的到来,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晚上闲聊,喝酒,谈古论今。话说得投机,酒也喝得畅意,竟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出于对山区景象的向往,或说,是对山林的兴趣,我对他们的核桃树与花椒树,抱有莫大的热忱。听他对自家山坡上的核桃林讲解的多了,我在脑海里形成了有关那片核桃林的画面,并且随意加进了想象中的很多细节,几乎熟悉得成了我自己的核桃林。
牛哥的那片核桃林在东山坡上。山区平整些的地块儿很少,是种植农作物的地方,因而备受呵护,娇贵异常。坡地却很多,听他的口气,村庄对于广大的山坡,好似大致分了一下,谁有气力开荒,就可把就近的坡地收进自己的名下,只要不荒废就行。牛哥有两个儿子,凭他悲苦的童年身世,可以想见,他下班回来,必是带了儿子昼夜不停地开垦荒山斜坡,力图把山坡尽快种上象征所有权的树木。他说,他家的核桃树是周边邻居中最多的。
不说他们辛苦开荒,也不说如何栽种核桃树与花椒树(有的不必栽种,山里的喜鹊,戴胜,或斑鸠们也是山民植树的好帮手),我对成年的核桃树更存神往。
事隔年余,我仍可忆起牛哥的核桃林。正是清明前后,他会驾驶他的手扶拖拉机,后面牵引着一个小型的拖斗(车厢),里面坐了张嫂,还放上应手的农具,树剪,铁锹,镰刀,犁铧,荆条小筐,一盘麻绳,有时还搬上一袋农家肥。他们沿着盘山的小路,左拐右绕,到坡地前,熄火下车。牛哥刚走进核桃园,就喝一声:“梅子(张嫂的名字),看!今年的核桃茧胜过往年了。”
清明的风在牛哥的核桃林里翻叶打旋儿,春阳照在厚绿的叶片上,也打在嫩青的枝条上,反光又照到张嫂的脸上,张嫂眯了眯眼,逐个把农具搬下车厢。牛哥手握树剪,咔嚓咔嚓,剪掉树上的旺条和空枝,不时把一个卷在核桃叶里的淡褐色的袋状物,连枝带叶丢在荆条框里。牛哥给我说过,那是核桃茧。张嫂手拂枝叶走过来,蹲下身,细心地剥去茧子外面的卷叶,欣喜的眼神像极了溜光的小核桃。
核桃茧是一种中药材,据说可治多种疾病,现在竟很走俏。其实,牛哥他们更看重的是茧子里面的虫蛹。山农往往手拿茧子晃一晃,便知优劣,凡哗啦哗啦直响的,谓之好蛹。回家后,把框子放在地上,用剪刀剪破茧子的一端,便可把虫蛹倒进盆里。起火烧油,炸至金黄,散一层细盐、十三香,一盘营养丰富的核桃蛹,足可引出你的馋虫。
桃树受伤后,分泌出桃胶,俗称“桃花泪”,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补品。核桃树收害后,贡献出了核桃茧,蛹可食,茧可药,这中间似乎蕴含天地万物中的大造化。牛哥说,都是核桃树上结出来的,不会有毒,放心吃。还说,今后带我看看核桃树上结出的灵芝,纯红纯红的,特新鲜。
听听,牛哥又有新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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