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女的爱情
文/绿小洛
我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家中祖辈原是念书的,祖父是乡里的秀才,虽志在朝廷,但命运不济,屡屡落榜,始终无缘于庙堂。父亲从小喜爱读书,志向却不同于父亲,相比圣人的书籍,他更爱看成功商人的经商传记。成年之后的父亲,没有走上仕途,这条祖父安排他走的路,成为了一名商人。
士、农、工、商,历朝历代以来,商人是社会上地位最卑微的,也是最让人看不起的。我五岁那年,乡里因为端午汛发了大水,大水冲垮了防洪的堤坝,乡里的三分之一的田地被水淹没,几千人死于洪水波涛之中。很多被水淹没的农户,无粮可充饥。在朝廷的赈灾粮还没到的时候,父亲便把自家储备的粮食,拿出来救济受灾的农户。受灾的农户,接受粮食的时候,感恩涕零,无不念及父亲的大恩;灾情过后,少数人却说,父亲这是虚情假意,所谓商人无一不是奸人,父亲平时肯定坑了不少老百姓的银子,这个时候拿出来粮食,也是理所当然。父亲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后,感慨道,本是好意却被误认奸人,商人地位之卑微也。
我成年后,来我家提亲的人不在少数。父亲拒绝了所有家庭背景是商人的提亲,着眼于官宦人家背景和读书人背景。我能理解,父亲这么做,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摆脱商贾之子的名声。于是,在我十六岁那一年,盖着红盖头,坐着一辆大红的轿子,嫁到了黄家。
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的丈夫掀开我的大红盖头前,别说认识,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盖头解开的那一刻,明亮的烛光闪了一下我的眼睛。我看着旁边身着喜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母亲说的没错,黄家公子黄然果然相貌堂堂,怕的是,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是厌恶嫌弃的。
黄家,是乡里的书香世家。黄然的父亲,在生前任职淳州知府,一生为官清廉,家徒四壁。在黄然四岁的时候,因病逝世。之后黄然在其母谢氏的管教下,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在乡里名声大震。听母亲说,这次,是阿爹亲自上门攀亲的。
婚礼结束后,就在我和自己的相公,准备就寝的时候。婆婆身边的贴身管事来说,婆婆突感身体不适,问黄然要不要去看下。黄然一听,二话没说,穿上衣服,就去了婆婆的庭院。我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离去的背景,心中万般滋味。
点燃的喜烛,燃烧已快见底,微弱的烛光在黑色的灯芯下,忽明忽暗,此时户外的鸡鸣已响。我揉揉略微昏沉的脑袋,知道天亮了。身边被褥空荡荡,新婚之夜,新娘一人独守空房,我有点想哭。
婚后的生活无波无浪。我谨遵出嫁前,母亲对我的教诲。孝敬公婆,顺从丈夫。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对丈夫和婆婆的话,也从未违背。婆婆对我的态度,由开始的冷淡,试探,渐渐地转为温柔以待。较为明显的是,每天早晨去请安的时候,会和蔼地同我说上几句。也会关问我在家里习惯与否。丈夫黄然,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也是十分孝顺的人。我性子比较内敛,新婚之夜他的厌恶眼神,让我十分后怕,再也没有敢去正视他一眼。平时见到他都是低头回话,顺从做事。
家里一切婆婆最大。有一次婆婆想要亲自下厨给黄然做一份鸡蛋羹,我想要帮忙却被婆婆拒绝。黄然回家后,看到他母亲在厨房,我在庭院,十分恼怒,大声呵斥我,怎么能让婆婆下厨做饭?问我怎么能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情?我很委屈,想要解释可是又不敢反驳他。尽管婆婆最后出来解释,跟我无关,是她想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东西吃,黄然依然没有给我好脸色。
黄然平日多是待在书房念书,我对他的怕,胜过夫妻之情。有时想要多同他说几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念着,算了吧,我帮他把家管好,让他好生读书,也算尽了我为人妻的本分。
婚后第一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婆婆乐开了花,说我给三代单传的黄家立了大功。黄然依旧冷冰冰,嘴上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儿子出生时,把一只翠绿的玉镯子套在了我的手上。我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欢喜之情溢红了脸颊。
同年,黄然高中状元,被皇帝下旨去临县,淳安县,去做知县。我和婆婆,带着刚刚满月的儿子,跟随着丈夫一起去上任。
黄然是一位难得的为民做主的父母官。淳安县,山多田少,村民历代以种桑养蚕为生。奈何,此地官员贪污横行,除去朝廷的赋税,桑农一年的收成,勉强只能维持上缴的数量。百姓苦不堪言,当地恶霸横行,民风不正。黄然,上任后,首先整治横行街道的恶霸,第一个治的是县丞的儿子田一霸,这个人仗着自己的老爹是县丞,公然带人去恶意当街收取税银,不听从他的人,不是被他打死,就是打残。在当地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田一霸,当地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田一霸被治理后,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黄然来之前,县衙里的牢房里住满了喊冤的犯人,黄然来后,明察秋毫,很多冤案得到了解决,县衙里的牢房逐渐空了起来。之后淳安县的不正之风渐渐地消弭了下去。老百姓纷纷说黄然是老天派给他们的大救星,称他黄青天。
任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嫁的是一位盖世英雄。每每听到相亲们对黄然的称赞,我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在儿子小宝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喜欢满地乱跑。先前我在集市买了几只小鸡仔,小鸡仔刚刚长到拳头大的时候,恰逢小宝学会走路,于是他就特别喜欢追着小鸡仔跑。看着小鸡仔,唧唧叫着乱串时,小宝开心地咿咿呀呀。婆婆欢喜地很,天天跟着他。我看着儿子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顿时觉得此生足矣。在小宝生日那天,我正在厨房里杀一只鸡,准备做一桌好吃的,一家人庆祝一下。这只鸡,我养了将近三个多月,杀的时候有些不忍,结果被鸡挣扎了一下,把自己的右手指弄破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在我的家乡,右手指破,代表着有灾难发生。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下手,准备出去看下婆婆和儿子小宝。
我刚走出厨房,被庭院的景象惊呆了,小宝和婆婆倒在一片血泊里。我惊讶地跑过去,还没来得及悲伤,头部被重重地一击,失去意识前,只看到我的小宝惨白的小脸。
醒来后,知道真相的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小宝被一群歹人残忍杀害,这群人是田县丞派来的。他的儿子被黄然处死后,他便也要黄然的儿子死。
我泪流满面,抓着黄然的衣服,大声为他:“为什么你做的事,要祸及到小宝身上?小宝那么小,他有什么错?”这是我婚后两年来,第一次大声同我的丈夫说话,平时唯唯诺诺的我,现在如此歇斯底里,黄然眼中也显现了惊讶。我已然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要我的小宝回来。
我自小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嫁给黄然之前,只想着找个疼爱我的如意郎君,相敬如宾一辈子。嫁给黄然后,想的是,做好妻子,媳妇的本分。自从小宝出生后,我发觉自己的人生多了一缕阳光。偶尔也想被温暖一下。
小宝走后,我的阳光消失了,整个人彻底垮了。整日卧病在床,疾病缠身。大夫说,心病难医,心病好不了,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黄然开始几天,会来我的房里看下我,我一见到他,就想到血泊里小宝惨败的脸,实在不愿同他说话。他见我面无表情,不同他说话。几次下来,便恼怒不再过来了。
六月初九,儿子离开我半个月后,淳安县下了一场雨。我接到了母亲的一封书信。信中说,父亲在一次买卖归途中,遇见一老一小乞丐,父亲见其可怜,便把自己所剩余的一些稻米,送给了他们。哪知第二天,老乞丐和小乞丐均暴毙。当地县令,乞丐是因为吃了父亲的稻米身亡的,认为证据确凿,判父亲死罪,秋后出斩,关押在当地牢狱。信中母亲悲痛欲绝,说父亲是被冤枉的,请我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父亲。儿子出事后,紧接着父亲也出事了。老天,还真是把“祸不单行”这个词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收起信,擦干自己的泪水。拿着信来到了黄然书房,这件事,除了黄然,没人能帮我,帮我们家。我敲了下门,“进来!”黄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黄然双手拿书在书桌前,看到是我,愣了一下,似乎很惊讶我竟会来,问道,“何事?”我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跪下说“相公,我自嫁到黄家来,一直谨遵媳妇的本分,敬爱丈夫,孝敬公婆。这些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一件事,看在我任劳任怨的份上,求相公一定要帮我!”黄然见我跪下,皱了一下眉。从书桌后走出,扶起我说,“什么事?从没见过你这样慌张过?”
我以为他这是愿意帮我的意思,便把母亲的信拿给他看。
黄然看后,眉毛一皱,大喝一声,“草菅人命,岂有此理!”随后问我,“岳父怎可做出如此有为道德的事情?”
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黄然黄青天说出的话,“相公,我父亲是被冤枉的,父亲为人正直,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我哭着说。黄然听后,十分不以为然,哼了一下,“岳父大人的品行,你不必多说,我自是知道的。” “你让我去干涉这件案子,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去阻挠办案吗?”
上午的小雨淅淅沥沥,下午的时候突然雨势大了起来。我走在大雨中,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却比不过心的哇凉。黄然会为淳安县的那么多百姓谋福利,抓恶霸,修水渠,为冤民主持公道。他十分孝顺自己的老母亲,对我没有丈夫的疼爱,尊敬还是有的。这是他的本性,本性是伪装不了的。这样正直的一个人,为什么对父亲的案子视若无睹?原因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的意识中,父亲本就是恶人,这件事一定是父亲做的。那父亲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看待父亲?
电闪雷鸣中,想起了新婚之夜,黄然看我的眼神,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不禁呜呜哭泣,泪水混着雨水,遮盖了我的视线。
父亲被处决的那日,我在自己的房间挂起了一条白绫。儿子小宝死后,我已然生无所恋;为人子女,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喊冤而去。人间的日子太苦,我坚持不下去了。直接去见父亲和儿子是我最好的选择,去跟父亲道歉,去跟小宝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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