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长存
文/石岩磊
昨天,凛冽的西北风将浓重的雾霾吹得干干净净,京城的天空清澈了许多,一眼便能望见西边几十里外的山脉,起伏的峰峦在墨绿中已透出缕缕的橘黄色,气温也被秋风刮落了七八度,有了瑟瑟的寒意,而傍晚时分的“金中都公园”里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孩子们最是开心,有的在玩轮滑,有的在踢皮球,还有的在嬉戏打闹,其中的老人也不少,有舞彩扇的,有练太极剑的,也有写地书的。
北门的影壁墙边,一位六十开外的老汉正握着巨笔在地上写字,我赶紧凑过去观赏,他先是将海绵状的笔头在水池中蘸满“墨汁”,然后写下“中国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真漂亮!有大家风范!”我不由得赞叹道,可能人们都爱听恭维话,老汉微微笑着说:“过奖了,退休后没事儿闹着玩呗。”便又挥洒自如地写出“龙飞凤舞”,字里行间满是飘逸俊秀之气,老者身上也添了仙风道骨的神韵。我继续夸赞着:“您这字要是写在宣纸上就值钱了!”
没想到马屁拍在了蹄子上,老人似是有些气愤地喃喃道:“没名气哪能卖钱?你看那帮所谓的书法家,字写得不咋地,可就有人挤着去买,还字字千金!”他的话不无道理,我有许多书画界的朋友,那些闻名遐迩的大家能日进斗金,润格费高得令人咋舌,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可其余大多数人仍在为生计奔忙,有的在艺术家云集的宋庄一待就是十来年,仅靠路边卖字为生,寒来暑往中常常为交房租发愁。如果写地书的老人见了他们的惨状,大概心里就会平衡许多了吧。
情绪显然能影响人们的行为,老者接着写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千字文》的开篇之语明显透着沧桑之感。我便闭口不言,默默地看他继续书写心境,不一会儿功夫,十多米见方的地面已铺满墨迹,地砖上的方块字氤氲成书页,仿佛散发出浓郁的墨香。可阵阵清风拂过,清晰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不久便烟消云散了无踪迹,犹如从来不曾有过一般。老汉又提笔踱到最前沿,好似翻开了新的一页白纸,丝毫没有惋惜之情,且恢复到初始时的洒脱状态,恍若一位采菊东篱下的隐士。
树上的枯叶在我眼前悄然飘落,预示着秋天正渐行渐远,时光匆匆中难免令人心生凄凉。曾经的姹紫嫣红,曾经的硕果累累,都将归于沉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人们是叱咤风云,还是籍籍无名,照样形同刹那间消散的地书,不会留下什么印记,生命的意义仅是“到此一游”罢了。我们可能有过经天纬地的幻想,有过对他人辉煌的艳羡,可苦苦追寻的无奈最终化作自我安慰的超脱,在力所不及的苦涩中咂摸出顺其自然的淡泊。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从树梢滑落到草丛,我赶忙和老汉道别,踏上回家的原路,而地上的“水字”仍在脑海里盘旋,恰似南飞的大雁展翅翱翔,翻过座座高山,越过条条大河,不见了昔日难以逾越的沟壑,不见了扎脚刺脸的荆棘,一切都变得如此安详,一切都变得那样静谧。凛冽的西风也不再寒凉,枯黄的枝条亦镀上金黄,原来,绚烂仅在心间,哪有什么地不老、天不荒,眼中的风景才是永恒,一如稍纵即逝的地书,将瞬间定格为了长存。
202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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