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清明节

外公的清明节

以前，我总觉得清明节是别人家的事。直到今年。

外公的祖坟葬在离他家不远的山坡上，那里葬着外婆和一个舅舅。在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我也曾和父辈祖辈一起上坟扫过墓，但那些墓里的人，我却不曾谋面，只能凭借一块墓碑，寻找着我和他/她的关系。

但是，外公却不然。我是亲眼看见死亡从我面前走过的人，我真切地体会到死亡的魔爪怎样悄无声息抓走一个人。今年春节，和父亲母亲再一次走到外公墓前，点燃纸香，凭借着袅袅升起的白烟联系着另一个世界的外公。

思绪一下子回到外公去世的那一年。

2016年7月，我还在读高中。一天下午，回到寝室，发现手机有五个未接电话，我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在此前，我知道外公只能躺在床上，靠着舅舅妈妈照顾过活。在此前，我尽量避开寿衣寿具店，或者看到逝者出殡，急忙奔走，让自己听不到锣鼓喧天炮竹轰鸣。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请假后，直奔家里，开着摩托，飞往外公家，那时已是黑夜，寂静的公路一片死寂，只有几声狗吠飘荡在夜空。快到外公家时，便听到哀歌响起，像一个老者在嘶喊，余音袅袅，凄凄切切。

进入厅堂，平日一向调皮的外公已经化作一张黑白照片。平日嘻嘻哈哈的老顽童，现在严肃地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我心头一颤，这是我外公？不相信，外公就这样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总幻想着某一天清晨醒来，看见外公在准备钓鱼竿和饵料，咧开嘴笑着跟我说，今天一起去钓鱼吗？决定来一次大丰收。或者某一个时候，我还在睡觉，外公叫醒我，说我还好着呢？你怎么还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要走了。或者，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外公静静坐在沙发上，靠着墙，目不转睛看着他最喜爱的《隋唐英雄传》，而我就在一旁静静陪着他。

外公去世的那几天，家族里的长辈请人算卦，通过卦象，传达阴间外公的意思。记得有一卦是：是否愿意多留在世上一些时间，就算子女孙女用所有钱给你治病也可以，只要能活着。是的话出卦A，不是的话出卦B，不作答出卦C。

结果卦象是A。

外公其实不想走。并不是我特别相信卦，而是在他生前，我能够体会。

在外公不能走动的那段时间，我常去看望他。每次看望他的时候，他都会安慰我说，放心吧，你好好读书，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你莫担心，只管读书就是。下次再来看我，再带你去钓鱼。

我默默点头，心里不是滋味，眼前脸色苍白的外公，完全没有平日红润的脸庞，就连力气也好像在一点点减少，有时甚至让我觉得，他说一句话都要费很大劲。

但是，他还是在一个劲安慰我，一个劲嘱咐我好好读书。

据母亲回忆说，外公在去世的那一晚，最后说了一句话：凯宝一定能考上大学，你们放心。

听人说，人死后，都会化作天空一颗璀璨的星，终于我没能辜负天上那颗闪亮的星。

从外公去世到今天，已经一年半有余，我始终没能忘记他。

《寻梦环游记》中有一个观点：人的终点并非死亡，而是遗忘。一个人就算是死去，与草木同朽，变得虚无，但是只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友挂念着他，思念着他，记得他的模样他的故事，那么，他并没有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是凭借着这一重联系，他也能够在世界的另一端继续存在下去。

可以说，现在的我，已经习惯没有外公的日子。习惯偶尔看到照片会想起他，想起和他的一些经历，习惯了在每个新年人声鼎沸中，没有外公的身影。

现在，我也不会去悲伤，只是有时会想起他。不会去难过，只是慢慢去接受一切的别离。痛苦需要人去承担，幸福也是。

意大利爱国者马志尼说过：勇敢些，你要抑制悲痛，不要叫你的精神破碎，我常常认为我们亲爱的人的去世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人，你的义务就是去做一切他所喜欢的事而不是他所反对的事。

以前清明节，对我来说只是走走过场。今年却有所不同，清明节不再是别人家的事。我仔细看着外公以前的照片，又仔细端详着外公和蔼的面庞，这一切就如过往云烟，太过真实又太过缥缈，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在岁月无尽落下的尘埃里，无法察觉外公已经离开那么久。

今晚长沙的夜色深沉，晚风从窗外拂进来，亲吻着我的脸庞和肌肤，我仿佛看见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在俯视着我，保佑着我，用一种我不懂却又完全能够理解的眼神。

外公，又是一年清明，想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