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

作者: 小雨桑 | 来源:发表于2014-09-01 11:44 被阅读0次

    学校对面街角的有一家咖啡店,闷热的午后,夏蝉都叫不出声。我走进去,一个客人都没有,也没有服务员。只有一位姑娘在弹着琴,不知名的曲子,意外的好听。我几乎入了神。阳光穿过大落地窗照射进来,房子几乎透明。皮肤燥热难当,每个毛孔都窒息。我开始头疼,想要离开。

    这时姑娘说话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姑娘转过头轻轻一笑。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你的梦。

    我是你的梦。我是你的梦。声音像潮水拍打海岸,在空旷的房子里一遍一遍回响。    

    四周开始逐渐坍塌,钢琴声却还在继续。阳光越来越刺眼,令人窒息的光亮慢慢占据了我的眼球。然后,“扑通”,脚下踩了一空,身体随意识一起下坠至黑暗。模糊之中好像又看见了姑娘的脸,我伸手一碰,就醒了。      

    我呆呆望着天花板。吊扇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翻了翻身,手心手背都是汗。

    【一】 

    C城的夏天让你觉得空调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但是我的房子里只有一台年代久远的吊扇,隔三岔五还罢工。这让我几度崩溃。当初从学校寝室搬出来的时候是十月份,秋高气爽,生命兴奋得像刚会飞的雏鹰,对天空野心勃勃,妄图用翅膀去丈量天地的折与远。现在想想,那种盲目之纯粹,让人几乎就相信了希望。

    那时我大一。室友整日抽烟通宵打游戏,寝室里乌烟瘴气,睡也睡不好。屡劝不听之后,我毅然离群索居,落得清静。

    小乔是我搬出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小乔本名叶乔生,此人酷爱音乐,话不多,典型的一根筋。那日吊扇又罢工,懒得修,遂拽了张席子跑去屋顶平台。刚坐下就看见小乔抱着吉他在那里调弦。他也注意到了我。本来我只想上去睡一觉,所以不准备理他,但两个男人一句话都不说,氛围实在诡异。我受不了了只好跟他聊天,结果那天晚上一直聊到两点多。我感觉上大学以来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混熟之后就什么都好说了,他就住我隔壁,我基本吃住都在小乔的屋子里。后来我嫌浪费,索性把自己的房子给退了,正式和小乔合租。

    都说玩音乐的人放浪不羁,但小乔还是能把日子过得整齐的人。跟他住一起的日子,早餐几乎一顿都没落过。这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奇迹。

    只有一次例外。

    那一阵他在忙着准备毕业晚会的表演,每天晚上都练琴练到很晚。我问他,一个毕业晚会至于你这么上心吗?只不过是义务表演,也不给你报酬。他只是轻轻一笑,然后特别装逼地甩给我三个字,你不懂。

    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楚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小九九。那晚他去学校排练,我偷偷跟着去了,躲在观众席后排看他们的表演。小乔一直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定。后来才发现,他一直在偷偷看旁边的一位姑娘。

    我顿时明白了大半。这小子,原来是恋爱了。

    可事情还没完。排练差不多之后开始进行汇演,就是模拟晚会现场进行表演。小乔的节目是吉他独奏,说实话,弹得确实不错,只可惜我在家听了无数遍,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中间还有一些歌舞表演,也比较无聊。

    正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女主角登场了。

    白衣蓝裙,长发齐腰。缓步走上舞台之后,向台下鞠了一躬。在琴凳上坐定。

    不知名的钢琴曲。空无一人的咖啡馆。明亮刺眼的阳光。叫不出声的夏蝉。少女的微笑。

    这些像电影剪辑一样在我脑子里来来回回,我感到撕裂般的不真实感。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还在跳。这不是梦。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的时候,演奏结束了。我发疯似的跑去前排,可惜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姑娘的脸。

                                                                  

    回家之后,小乔依旧练琴到深夜。我关了正在看的电影,对他说,光演奏没意思,我给你写词,你试下边弹边唱,怎么样?

    小乔一听,激动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忙了一个通宵,快早上的时候终于改成了一首歌。我们累得不行,双双瘫倒在床上,小乔说,没看出来你写的词还真不赖。

    “废话,哥哥我小学就替人写情书了。”

    “活该单身。”

    “ 滚。”

    ……

    “阿木,今天没早饭吃了。”

    “那你晚上请我吃小龙虾。”

    “嗯。”

     

    毕业晚会正式演出那天,小乔给了我一张票,说:“晚上没事就去看看吧。”

    “哦”。我答应下来,随手把票放进口袋里。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做什么事都感觉慢一拍。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开始频繁地看表,害怕时间过得太快,又忍受不了这一分一秒的煎熬。终于熬到了晚上,我摸出口袋里那张被我揉的皱巴巴的入场券,像是命运的邀请函。

       

    演出开始之后我仍然没有进场,前面的节目没什么看头,我去休息室找到了小乔。灯没开,他在黑暗里猛烈的吸烟。火光忽明忽灭。我敲了敲门,对黑暗里的小乔说:“我不知道原来你抽烟。”

    “你受不了烟味,我不在家里抽。”

    我回想起原来住寝的日子,心里一紧,险些掉下泪来。幸好黑暗里小乔看不见我的窘态。

    “紧张吗?”

    “有点。”

    小乔把烟掐了,背起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该上场了,回去坐着吧。”

    我点点头,他怕是没看见。末了我又补了一句。

    “加油。”

     

    小乔的表演很完美,改编之后效果也很好。只是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到。不过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首歌是我们熬了一整夜为她写的。当然,这样的噱头不提也罢。

    晚会快结束的时候,姑娘终于登场了。

    长得可真美。任何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俗不可耐。

    缓缓坐定之后,聚光灯打在她的脸上,台下的观众立刻尖叫无数。

    我深吸一口气,等她开始。没想到琴声一响起,我就马上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那一刻我感觉,我已经爱了她好多好多年。

    我又想起那个白日梦。梦里的姑娘此刻分明就在眼前。可我为什么哭了呢?她就像是冬夜天幕里唯一明亮的那颗星辰,而我只是房前旧草垛上的一滴露水。我的爱情,我的妄想,我的泪水,我的生命,全都无足轻重,转瞬即逝。而她永远美丽明亮,叹息了凌晨一点的月光。

    钢琴的和弦一个一个掐在神经上,头痛欲裂。还没等演奏结束,我就匆忙逃走了。

          

    站在风里等了十几分钟,小乔背着吉他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豪迈的说,“走,请你吃虾去。”

    我们一起找了一家大排档坐下,要了几瓶酒,闲聊。酒肉正酣时,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弹琴的女生?”

    他满脸通红,闷下一大口啤酒,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小乔说,她叫陈夕,传媒学院的,钢琴十级,写文章也很厉害,拿过不少奖。

    关键是,小乔又吞下一杯酒,继续说,长得真好看。

    我抬头望着天,没有说话。被高楼侵蚀的天空此刻荒凉无比,城市的天幕已经失去了纯粹的黑色,霓虹灯把它染得面目全非。可纵使是这样,夜空中依然有星辰,她们美丽得遗世独立,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我低下头,剥了一颗虾,咸。

     

    小乔脑子直,也不善言辞,追求陈夕这个冰山美人更不知从何下手。打电话,发短信,楼下唱情歌,草坪摆蜡烛都不过是寻常把戏,不会打动陈夕分毫。无奈之下,小乔又找到我。

    “林哥,你得帮我。”小乔一脸哀怨地望着我。

    彼时我正咬着苹果在电脑前敲剧本,回头白了他一眼说:“没时间,一边玩儿去。”

    小乔冷笑一声,淡淡地说:“晚上请你吃小龙虾。”

    “什么事,快说。”

    “帮我写封信”。小乔顿了顿,说:”就是情书。”

    我嘴里咬着的苹果差点掉了下来,一脸错愕地望着他:“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古典了?”

    “没办法,这小姑娘太刁钻,根本不吃我这一套。只能另辟蹊径,返朴归真了。再说你小学不就干这个了吗?”

    我苦笑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应了。其实我从来没给任何女孩写过情书。小学的时候连鼻涕都没学会擦干净,所谓的情书也只不过是一张字迹歪斜且语焉不详的小纸条罢了。

      

    那封信我写了好久,总是写了改,改了写。草稿打了无数遍,慢慢斟酌,一字一句的。恍惚之间,我差点就以为这是自己在给她写情书,心里有一丝甜,但转瞬即逝。这种给别人做嫁衣的感觉让我痛苦。但是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况且小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己经不想再节外生枝。

    反正陈夕是不会答应他的吧。我心里这样想着。

    三天之后情书终于完稿。小乔看完一脸崇拜的望着我说:“林木,我要是个女的就嫁给你了。”

    我微微一笑,深情地望着小乔说:“就算你不是女的,我也愿意娶你。”

    小乔登时花容失色,掩面而逃。

     

    信送出之后陈夕意外地回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写得不错,字太丑。”

    我在一旁看了之后乐得不行,小乔则一脸不甘心。当即在马云处淘得一套庞中华钢笔字贴,以明心志。

    那之后小乔和陈夕之间短信联系开始频繁,偶尔也通电话。小乔说他们现在是朋友。我说挺好,说明有进展,感情要慢慢来。

    那时候的日子过的慢,行人慢,车也开得慢。日头挂在空中半天都不动,白昼望不到尽头。大街上喧闹,煎饼果子的叫卖声,广场上的音响声,公交车的发动机声,小孩的哭声,年轻男女的嬉笑声。这些声音听得久了就会慢慢变成同一种声音,最后甚至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彻底的安静,连心跳声都没有,仿佛就此融化进这烟尘滚滚的人间。

    平日里爱去的一家店,叫云禾。女主人约莫四十岁,我叫她陈姨。陈姨人好,做的饭菜也好吃。每次去她都很热情,菜给的都吃不完。店里有一条狗,通体白色,非常漂亮。陈姨唤它小黑。我说它不是白色的吗,怎么叫小黑。陈姨看着小黑,眼神温柔又悲伤,说:“它妈妈叫大黑,去年这个时候刚生下它不久,就出车祸死了”。我没作声,陈姨继续说:“撞死一条狗,司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只是可怜了大黑,我从老家把它带过来,本来是舍不得把它扔在乡下,没曾想却害了它。小黑也可怜,从小就没妈。”

    小黑躲在桌子底下,一直跟自己的尾巴玩耍。它大概不知道,自己曾经有一个妈妈。

    陈姨怜惜地看着小黑,又自言自似的说:“我平时忙,没时间看着它,也不愿意拴住它让它受苦。就怕有一天,小黑和它妈一样……”

    我心里堵得厉害,非常难受。我讨厌这种宿命式的结局,小黑的命运也不该和它妈妈一样。

    于是我就对陈姨说,你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养着小黑吧。我不住校,平时也不忙,可以照顾好它。

    陈姨听后一时间竟高兴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个劲的谢我。

          

    临走时陈姨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是方便,就一直照顾小黑吧。只要它活着,我有个念想就好。”

    我点点头。抱着小黑跟陈姨告别。她眼角似有泪,夜太黑,一转头,就看不见了。

     

    【二】

    夏天很快就过去。陈夕依旧对小乔不冷不热,维持着淡淡的朋友关系。而我每天抱着小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敲剧本。

    我写过很多恋人,他们有着不同的命运,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相遇方式。他们有的结了婚,有的分手;有的结婚后又分手,有的分手后又结了婚;还有的一直相爱,到最后也没能在一起,有的一直在一起,却从来未曾相爱过。世上男女欢爱,大抵如此。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但纵使是这样,我还是想知道,我和陈夕,到底又属于哪一个故事。

    又或者,一切都来不及开始。只在一场漫长的暗恋里无疾而终。

    陈夕。陈夕。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觉念出了声。嘴里的苹果掉在地上,小黑叫了一声,叼起来就跑去客厅玩了。

          

    中秋节那天早上,小乔神秘兮兮的告诉我,陈夕今晚会过来吃饭,让我准备准备。

    我心头一震,慌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我问小乔,你会做菜吗?

    小乔默默低下了头。

    “真巧,我也不会。”我一脸怜悯地望着小乔。

    小乔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房间里踱来步去,摇头不语。

    “我有一个办法。”我想了一会说。小乔虎躯一震,几乎是朝我扑过来,摇着我的肩膀大声喊:“快说快说!”

    “我晚上去陈姨那弄几个菜过来,就说是自己做的,不就好了?”

    小乔听后立刻对我赞不绝口:”不愧是写剧本的,想象力就是好。“

          

    但其实我另有想法。

          

    下午我赶去超市,照着菜谱买了几样食材,然后去了陈姨店里,想让陈姨教我做菜。下午没什么客人,说明来意后,陈姨也乐意帮我。之后还不忘调侃我说:“是不是女朋友要来吃饭啦?”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着头说,嗯。

    切菜的时候想着一些事情,不小心切到食指,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陈姨见后一边责备我不小心,一边从抽屉里找出创可贴帮我贴上。

    我轻轻触碰受伤的食指,原来爱一个人是疼的。

     

    临近傍晚终于完工,我累得大汗淋漓,心里却满足。用保温箱装起冒着热气的饭菜,一心一意往回走。这时小乔来了电话,陈夕已经到了。

    大街开始亮起路灯,小小的,如豆般的光亮,催促着路人回家的脚步。我抬头望着公寓窗口透出来的微弱灯光,陈夕就在那里等我。我只觉得彼时黄昏实在过分美丽。

    一切都按照计划好的在进行。小乔在厨房装模作样地把菜又稍稍热了一遍。我拖着快散了架的身躯回到房间,一推开门,蓦然发现一个女孩正站在书架前,淡蓝衣裙,头发斜斜的扎了一个麻花辫垂在胸前,是陈夕。她也看见了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小乔说可以随便看的,我就……”。我看着她,站在那儿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狼狈窘迫到了极点。

    陈夕大概觉得气氛尴尬,伸出手笑着说:“我叫陈夕,是小乔的朋友。”

    我慌乱的抽出左手,小心握住,她的手冰凉细冷,又那么的软,没有骨头似的。过好久我才挤出几个字:“我叫林木。”

     

    那晚很静,吃饭的时候也安静,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心事,一字一句随饭菜咽进肚子里。

    吃完之后我们送陈夕回家。经过一条漆黑的小巷,巷子的尽头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色,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巷子里却极暗,月光都进不来。道路窄,大家靠的很近,陈夕身上有非常好闻的味道,几乎让我目眩神迷。

    好歹出了巷子,小乔去街边打车。我准备一起去,陈夕忽然叫住我,我回头,她就站在巷口,半明半暗之间,我看不清她的脸。

     

    “其实,那封信,是你写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一瞬间有些紧张。

    陈夕没说话。这时小乔跑过来,车已经在路边等了。

    陈夕上了车,回过头又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一转头便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家之后,满脑子都是陈夕,陈夕。客厅里她坐过的座位还有余热,房间的书架前还有着她的气息,才刚刚分别我就开始想念她。想着她的发辫,她的笑容,她的气味,她冰凉的手,还有她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抽出之前陈夕看的那本书,是黄碧云的《盛世恋》。书里第一段这样写着:

     

    书静初见方国楚的时候,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不知道是因为微扬的秋色,还是他稍偻的背影,抑或是他办公室书架上过了时的硬皮书,熏出来的那种陈旧气息。她记得那是个秋日的下午,忘不了。

     

    那个遥远的秋日的夜晚,我也忘不了。

     

    第二次见到陈夕,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正和小黑在学校里闲逛,远远就望见她跟一位男生并肩行走,言笑甚欢。我心里酸楚,不自觉地跟在后面走。他们走到一栋教学楼前分别,此刻小黑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陈夕回过头,我自知躲不过,便假装镇静地走了过去,向她挥了下手。陈夕利利落落地走过来,我低着头,看她脚下的瘦黄叶子打着旋儿,带着风似的。我感到一阵秋凉。

     

    “真巧啊。”陈夕说。

    “嗯,挺巧。”我随口应答,脑子却一团糟,根本不能思考。

    陈夕蹲下来摸着小黑的头,问我:“它叫什么名字?”

    “小黑。”

    “明明是白色的,为什么叫小黑?”

    于是我就把小黑的身世讲给她听,她听后望着小黑的眼神更加怜惜了,沉默了一阵说:“给它改个名字吧。”

    “为什么?”

    “小黑不能和它妈妈一样。”她有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把小黑抱进怀里。

    “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陈夕抬起头,道路两旁的树正大片大片地往下掉叶子。她想了一会说,就叫蝴蝶吧。

    “这有什么寓意吗?”我问她,说实话,我有些不解。

    “自由而美丽。”她这样说。

     

    从此小黑就改名叫了蝴蝶。它似乎挺高兴,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好几个圈。

     

    这样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天就黑了。陈夕说饿,我就带她去陈姨的店里。陈姨一见我,立刻热情地招呼我进去,见我身后跟了个姑娘,又开玩笑似的说:“带女朋友过来吃饭嘞?陈姨可得给你们好好炒两个菜。”我连忙解释说只是同学,陈姨却不依不饶,继续说:“你中秋那天上我这来讨手艺,不就是为了给女朋友做菜嘛?切菜的时候不小心手都割破了,我可记得清楚哩。”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手,伤口已经不疼了,可细长的伤痕还在。我不知如何辩驳,羞愧地只想躲进地缝里。

    陈夕看我的样子大概太滑稽,竟格格的笑起来,这让我更加无地自容。陈夕勉强忍住笑,严肃的说:“其实那天晚上的菜做的还不错”。末了又补一句:“要真是你女朋友,那还挺幸福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我只觉脸上一阵发烫。

    忽然我想起小乔,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就问陈夕:“你觉得小乔怎么样?”

    陈夕想了很久,说:“小乔是个不错的人,长的好也有才华,对我也很好。但始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秘密。”

    我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吃饭。

    饭后送陈夕回校,一路上都很安静,我努力和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疏远也不靠近,就这样一直走。陈夕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味道,它不属于任何一种香水,凛冽如雪,刺骨又温柔。

     

    经过巷道口时,陈夕忽然开了口。

    “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哦,那就好。”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没说完的话,就问她:“你怎么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

    陈夕别过脸,街灯将她的半边脸颊都染成了温暖的鹅黄。她像是在回忆往事一般地说:“其实我并不是那天晚上才认识你。”她顿了顿,继续说:“以前你还在文学社,在校刊上登了不少文章,那时我就对你印象很深,我记得你当时的署名是木木。我记了很久,每篇文章都看。到大三之后你就消失了,我也就慢慢忘了,直到那天小乔给了我那封信,我才知道是你。”

    我隐约感到有些震动,原来故事可以追溯到那么久以前,我竟像个局外人一样一无所知。

    原来她也读过我的故事,也曾一行一句检阅过我的心境,也为我的快乐而快乐,为我的失落而伤心过。

    “陈夕。其实写那封信的时候,我是真心的。”说完这句话我停下了脚步,晚风将声音吹的微微颤抖。

    她也停下,回头望我。夜很静,路灯的光静静洒下来,想着那幅画面是极美的。

    “我知道,都知道的呀。”她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她走过来,踮起脚,轻轻抱了我一下。转头就跑开了。

    我像是被电流击中,呆站在原地久久都动不了。蝴蝶一直咬我的裤脚,我都不知觉。心里只有陈夕陈夕陈夕。

     

    到了家,小乔正窝在客厅沙发看一档纪录片,见我回来,也没说话,就扔给我一个苹果。我坐在他旁边,电视画面里是荒凉平原上金黄的落日,大片的牛群的正在迁徙。

    “今天我在学校看见你和陈夕了。”小乔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像是自言自语。

    “哦,我带蝴蝶……不,带小黑出去玩的时候碰见的。”我尽量保持着镇静。

    “我当时走的急,也没过去打个招呼……陈夕还好吧。”

    “还好。”

    “那就好。这些天她一直不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小乔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终于啃完了苹果。起身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幕一幕都是陈夕。客厅里的电视机一直闪着光,明明灭灭如同幻觉。是夜无眠。

     

    第二天晚上陈夕约我去看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片子,剧情很晦涩。影片的最后,骑着白色骆驼的两个女人,在荒凉的路口分别。路口有个站牌分别指向两边,一个上面写着“尽头”,一个写着“非尽头”。其中一个女人说,他的信里告诉我,要我骑一匹白色的骆驼,他会在路的尽头等我,然后我们就结婚。说着她就去了尽头。另一个女人一直没说话,拍着骆驼走了相反的方向。

    陈夕这时候说,如果没有人等我,我也不会去尽头。

    我捉住了她的手,轻轻说:“我会等你的。”

    陈夕笑,用手指抵住我的嘴唇。然后把身体靠了过来,双手环住我的脖子。我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再也承受不住,就把陈夕抱紧在怀里。我们在暗淡的荧光下静静拥吻,直到散场的灯光亮起。

    这时候后排闪过一个人影,飞快地跑了出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小乔。这时候陈夕红着脸说:“出去看看小乔吧,刚才我们……他应该是看见了。”我点点头,跑了出去。

    大街上人头攒动,小乔早已不见了踪影。我想了想他可能去的地方,没错,肯定就是那儿了。

     

    屋顶天台上,小乔在那里大口地抽着烟。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叶乔生吗?”他说完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火掐灭。继续说:“其实我原来叫叶桥生,桥梁的桥,我是从大桥上捡来的,后来被送进了孤儿院。院长说我当时身上盖了好几片叶子,附近明明都没有树的,所以我就姓了叶,叫桥生。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要死了,最后又侥幸活了过来。院长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带我去算命先生那里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我五行属土,木克土,名字里不宜有木字,我就改名叫叶乔生。”

    我心里一惊,小乔竟然是孤儿,我这么久都不知道。

    小乔停了一下,转过头来望着我说:“说起来你名字里全是木,算命先生当真没说错。”

    我一时汗颜,他继续自顾自地说:

    “校长对我很好,说我聪明,还出钱给我上学。初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后来我们在一起了。虽然不怎么懂,但那时候我们确实很相爱,无时不刻都想在一块。她有一个闺蜜,和她之间无话不谈。有一次她过生日,我去花店买了一小束玫瑰送她。那天我看到她闺蜜在课桌的一角粘了一朵满天星,就是我送的那束玫瑰里的配花。当时我没怎么在意,后来她和我说,她闺蜜其实喜欢我。再后来我看电影《致青春》里,张开在阮莞坟前说: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是甘愿当配角。当时我不明白呀,现在我明白了,我明白那个女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粘上那朵满天星的了,现在我成了她。”

    ……

    “小乔,我……”

    “你什么都不必解释。”小乔打断我的话,继续说:“赢家只能有一个,这场仗我只能败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比什么都好,我们还是朋友,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完美。我还是爱陈夕,但我希望你能照顾好她。”

    我点点头,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小乔一个人下了楼,我呆站在天台上吹了好久的风。

     

    第二天一早小乔就离开了。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吉他也不在了。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明明那么优秀,明明那么艰苦卓绝地爱着陈夕,明明比我更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可为什么走的是他呢?他竟然还不忘在餐桌上给我留了早点,我喉咙酸涩,差点眼泪就掉了下来。

    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

    “我走了。如果有一天忘了陈夕,我就会回来。”

     

    小乔到底没能回来。从2007年的那个秋天算起,整整六年我再没见过他。

     

    【三】

    秋天离开得不动声色,刚到十二月就下了第一场大雪。那天陈夕站在窗前,嘴里呵出的热气把玻璃窗变得模糊,她在上面一笔一划写:林,夕。

    “原来是梦。”陈夕说。

    我从背后抱着她,风把窗柩吹得呼呼作响,像是野兽的低鸣。

    小乔走之后我就和陈夕住在了一起,厨房里从此有了烟火气。陈夕喜欢煲汤,家里大大小小摆满了各种瓦罐。一到煲汤的时候,整个房子都会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陈夕说,煲汤最讲究火候,不能快也不能慢。中间不能掺水,否则熬出来的汤就不好喝了。

    到了大四基本没什么课,平日里我去杂志社实习,她就在家背雅思。晚饭我们通常一起做,陈夕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围裙,我切菜她下厨。晚饭后如果天气好,我们会带着蝴蝶去学校散步。夜里我写剧本,她就趴在我身边看,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对我的故事品头论足。有时候也弹琴,我写剧本写累了,她就弹琴给我听。我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两个人的生活,日子过的紧凑又温情。

    那时候我觉得今生都离不开她了。

     

    冬天越来越深,一月份的一天,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一条短信:生日快乐。我心里一颤,急忙回了电话过去,那边却一直是忙音。是小乔,肯定是小乔,除了他谁会记得我的生日呢。可他现在在哪儿?他过的好不好?冬天那么冷,有没有人帮他系上围巾?他还在弹吉他吗?电话里的忙音还在继续,我在心里说:“小乔,你何必呢。”

    这时候陈夕跑过来,眯起眼睛望着我说:“今天你过生日,晚上吃什么好?”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你请我吃小龙虾吧,就当生日礼物了。”

    “小乔说的真没错,一顿小龙虾就能收买你了。”陈夕一边笑着一边就挽起我的手臂。

     

    那日雪刚停,是冬天里最冷的时候,出门前陈夕帮我系上了她亲手织的围巾。蝴蝶探头探脑地跑到门边,轻轻蹭我的脚踝,我一开门,就撒欢似的跑了出去。

    我和陈夕在雪地里慢慢走,夕阳给雪地铺上了一层橘黄色的薄纱,整个天地像都是一幅老照片,我以为能就这样过了一生。

    蝴蝶在前面跑得飞快,雪地里留下了长长一串爪印。陈夕就追着蝴蝶在雪地里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着我喊:“林木!生日快乐啊!”不想刚喊完就身体失衡倒在了雪地里,我赶忙跑过去扶起她,她坐在地上尴尬地朝我笑,说:“真是丢脸。”

    我们去了平日里和小乔常去的那家馆子,点了一盘小龙虾,又要了一点酒,冬天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陈夕小心仔细地剥了一颗虾,轻轻递到我的嘴边,神情有十二分的温柔,我一口咬下去,入口微甜。

    “你怎么这么爱吃小龙虾呢?”陈夕问我。

    “你想知道吗?”

    “恩。”

    ……

    “我小的时候,和外公住在一起,外公家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旁边有一棵大树。一到夏天,池塘岸边就趴满了红色的小龙虾。每到那个时候,外公就会带着我去钓龙虾。外公找来外婆针线盒里的细线,一端缠在木棍上,一端绑上新鲜的螺丝肉,制成简易的钓竿,半天下来可以收获一大盆。到了晚上,外婆就会炒一盘香气四溢的麻辣小龙虾,这是当时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

    “记忆中的每个夏天都是这样过的,直到我九岁的那年,外公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那时候我也被爸妈接回家去住了,但我经常都会去看望外公。我趴在外公的床边,问外公:‘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呀,池塘里又有好多小龙虾了。’外公摸着我的头说:‘人老了就会生病,生病了就要每天打针吃药,所以过一段时间呢,我就会离开了,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大家都不舍得我,可是我必须要去,因为我不喜欢打针吃药。到时候你可不许哭。’我当时不明白他说的那个地方是哪儿,就拼命点头。外公一天比一天消瘦,那个时候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去外公家的路上看见有野花开了,外公的病就会好起来,那样外公就不用走了。九岁的那年春天,田野的路边开满了白色的野花,一片一片一直延伸到屋村的墙角。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小束,放在外公的床头。”

    ……

    “可是上帝并没有遵守诺言。那一年快到夏天的时候,有一天清早妈妈接到一个电话,刚打完她就哭得泣不成声,抱着我说,外公走了,外公走了。我心里疼了一下,但并不悲伤,轻轻拍着妈妈的肩膀说:‘外公不喜欢打针吃药,就偷偷跑去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他叫我们不要哭。’外公下葬的时候我也没有哭,一个人跑去田野抓了一大把白色的野花,放在了外公的坟前。我想外公一定会回来的,等他病好了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还会一起去池塘边钓龙虾,一起吃外婆烧的麻辣龙虾。可我看着墓碑上外公的照片,看着看着我就哭了,眼泪怎么擦也止不住。我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外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

    “现在我每次吃小龙虾,都会想起外公,那些树还有花儿,想起小时候穿着裤衩怎么也跑不到头的夏天。而现在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日子了。”

     

    锅里依旧腾腾地冒着热气,餐馆里的人越聚越多,陈夕靠过来捉住了我的手。

    “你以后要是想外公了,我就做小龙虾给你吃。”

    我望着陈夕,只觉得这句话分量太重,用尽一生的时间都受用不起。

     

     

    转眼大四已经过了一半,开学之后陈夕郑重地对我说她要去美国读MFA。那段时间她白天去新东方,晚上去中介商量相关事宜,每天都累得神形憔悴。而我白天都在杂志社实习,很晚才能见到她。晚上我回来的早,就做好饭等陈夕回来吃。她一般回来得晚,有时候临时又有事情,到家的时候菜都凉了。

    那天晚上刚吃完饭,蝴蝶就钻进它的小窝里安安静静地睡了,以前蝴蝶可不会睡这么早。我一边刷着碗一边就对陈夕说:“这段时间我们没带蝴蝶出去玩,它都快得抑郁症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读MFA呢?”我忍不住问了陈夕。

    她走到我背后,轻轻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因为我没办法不去。”

    “你知道吗?”陈夕继续说着:“高中时教我数学的是个女老师,她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从来都不笑。但她很漂亮,全班的男生都喜欢上她的课。有一次课间休息,她给我们放了一首刘若英的《后来》,她说她很喜欢这首歌,很好听,词也写得好。课间里闹腾,几乎没人在听歌,我却看见她偷偷抹了眼泪。三年里她一直没结婚,恋爱都没谈过。我相信她一直在等人。”

    “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碰见了她,刚买完菜,挺着个大肚子,听说去年就已经结婚了,嫁给了学校里另一个男老师。”

    “我甚至可以就此想象出她以后的生活,在这个小镇里和丈夫一起教书,每天沿着相同的路线去学校,延续着自学生时代起就一成不变的作息时间。林木,你能想象这种生活吗?世界这么大,却早早地将自己锁在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里,甚至连跑出去看看的想法和勇气都没有。和并不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相互纠缠、束缚,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林木,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你太安定了。而我的理想就是走着走着死在路上,我的火焰烧伤自己也会灼伤你,这让我感到害怕,林木。我这么爱你,明明不想离开你的。”

    我的心被陈夕的话一字一句敲打,疼痛难言。

    “安定又有什么不好,以后我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像我们以前一样波澜不惊地生活,难道不好吗?”我转过头质问陈夕,试图可以挽回一城一池。

    陈夕笑,笑容让我想起了她第一次拥抱我的那个夜晚。她说:“你看过《九月寓言》吗?书里面写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是奔跑的。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奔跑的野性和欲望,每个人都饱受这种欲望的折磨,住在村子里的男人每晚都会打女人,帮女人泻火,而女人会帮男人拔火罐,这样才抑制住了奔跑的欲望,他们才得以世代在村子里停留。林木,我觉得我骨子里就有这种奔跑的欲望。我害怕,我怕这种欲望会毁了我,所以我就拼命弹琴,学习煲汤,努力使自己安定下来。我已经这么克制了这么久了但我还是想要跑,再不跑我就要死了。”

    陈夕说着泪就流了下来,当真字字泣血,我一时哑口无言。

     

    四月份的时候陈夕如愿拿到了加州一所大学的offer,这么长时间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同学老师们都为她高兴,唯独我心下凄然。陈夕就要走了。

    她生日的那天去了很多人,熟识的,不熟识的,以前喜欢她的,现在还暗恋着她的。借着毕业的名义,大家都聚在了一起。离别的伤感像是一场流行感冒,一到这样的季节,大家就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好像要把这四年来没说的话全部说完,没喝够的酒全部喝光一样。那天在KTV陈夕喝得脸颊通红,在我怀里站都站不稳,就这样拿着麦克风唱着一首《明年今日》。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没有人在听,她一个人唱着就掉了泪。

     

    那晚我们都喝得微醺,回家后洗完澡就去睡了。陈夕侧身抱着我,把头埋进我的胸口,我望着怀中的陈夕,觉得她那样小,前路又何其艰险。我抱紧了陈夕,无论什么时候,她身上都有着冬天般清冽的气息,永远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让我目眩神迷。

    这时陈夕突然在我怀里轻声说:“林木,你爱我吗 。”

    “傻瓜,怎么现在还问这个。”

    “我害怕,林木。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没说话。

    “我知道你有苦衷。”她轻轻叹气。

    “陈夕,我爱你。你记住这个。”

    “我知道。”

    ……

    “林木。我想把自己给你。”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雨一直下,窗台上淅淅沥沥落着雨点。激烈的震荡中已经分不清汗水和泪水。

    “林木,好疼,以后都不会再这么疼了。”

       

    我吻她的脸,她早已满脸是泪。我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无望地交换着身体,我隐隐约约知道,温暖的日子就快到期了。

     

    所有的事情都安定下来之后,我和她有了最后一段平和温馨的时光。我们刚毕业的夏天,我和陈夕像一对真正的寻常夫妻一样,每天早起上街买菜,关心各种蔬菜的价格,讨论天气以及最近发生的趣事。夜里在灯光下一起吃一顿晚餐,带着蝴蝶出去散步,看黄金档的电视剧。有时候也一起去电影院看一部电影,像世间所有的凡夫俗妇。

    陈夕又开始每日煲汤,在深寂的夜里弹琴给我听。她学会了做清蒸小龙虾,就经常做给我吃,我看着她穿着围裙扎起头发的样子,那样的美,让我有了今生今世的错觉。

    可日子越是这样温暖,我就越觉出不可言状的悲伤来。此番光景再美又如何,陈夕就要走了。

     

    那是个晴天,我送陈夕去机场。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一直到要过安检时,陈夕最后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我忍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澎湃地掉下来。

    陈夕也哭了,一边流泪还一边笑着说我傻。

    古人写离别: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果真没写错。

    我就站在那怔怔地目送着陈夕过了安检,然后看她在视线里彻底消失。陈夕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我在心里说。就像少年时我站在外公的墓前,知道外公已经回不来了一样。

     

    【四】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的时候,我终于又开始了一个人生活。我退掉了和陈夕一起住的房子,重新回到最开始租的那间屋子。那架年久失修的吊扇就像个老朋友一样在那里等着我,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像在说话。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就像从当初的那场白日梦刚刚醒来一样。

    小小的屋子里也多了不少东西,比如陈夕那些大大小小的瓦罐,一架电子琴,陈夕用过的小东西,水杯,毛巾,还有围裙……这些东西一夜之间忽然有了残忍的味道,它们都在提醒着我,我曾与一个人有着那么多鲜活的记忆,而今不过物是人非。

    陈夕常常会给我写邮件,说她在大洋彼端的生活,她说加州果然像歌里唱的一样从不下雨,不像C城整个夏季都是绵绵的阴天。她在信里写: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只是昨天刚回家,翻到在The Last Bookstore买的《赎罪》英文版想到你。

    买回来一直没拆,包着外面的塑料皮,舍不得看。今天想了很久才拆开。 拆开就有点失望。因为放在那里总是有所念想的,真正拆开了就没了。

    晚上去看了一部很静的电影。想着它的氛围跟你是极像的。光线一直很暗。”

     

    我在心里想,陈夕还会回来吗?我不敢问她。打电话也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我们都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情感,电话里总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有一次我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过了很久,陈夕哭着说:“我不知道,林木,你不要这样问我。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只是,林木,你不要再等我了。”

    我早该知道这个回答。挂了电话,初秋的晚风灌进衣袖,我觉得冷,彼时竟非常想点上一根烟。

     

    我依然在之前实习的那家杂志社上班,杂志社名气不算小,重要的是离家近,可以照顾到独居的母亲。

    认识顾小白是在一次公司的聚会上。

    那段时间我心情一直低落,聚会时就一直在角落里喝闷酒。这时候有个女孩走了过来,说是女孩,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小,十七八岁的样子。所以后来我知道她也在这个公司上班,并且年纪比我还大几个月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

    她走过来睁着大眼睛问我:“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我望着眼前那张脸,觉得有些熟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能略带歉疚地问她:“对不起,请问你是?”

    女孩听了有些生气:“林木你是真呆还是假傻?!我都在你后面坐了快一个月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自知理亏,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只能说了一句:“抱歉。”

     

    说起来我是记得她的。

    一个月前她一个人背着双肩包站在办公区门口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某个同事的女儿过来找人,但没想到她径直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走的时候脚扭了一下,差点就绊倒了,手里的资料散了一地,大家都笑,我离得近,走过去帮她捡。她说,谢谢。声音很轻细。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她就在我后面的位置坐下了。小白其实是个挺开朗的女孩子,没过几天就和同事们混熟了——当然,除了我。事实上,我和任何人都不太说话。大家背地里叫我林木头,我都知道。

     

    那天晚上我一直和小白喝酒,我问她,刚来的那天你为什么哭?她说失恋,大学谈了三年的男朋友毕业时要和她分手,原因是家里已经给他找了一个媳妇,女方连房子都买好了,就等他回去。

    她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愤愤地说,他也能值那么一套房子?

    我问小白,你爱他吗?

    她倒是干脆,毫不犹豫就说,不爱。

    那你哭得那么伤心?

    再怎么我这也算是失恋了,不哭一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走的时候我甚至还去送了他,可笑吧?心里却祈祷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了。

    ……

    那晚我们都喝得有点多,我家离得近,回家的时候她执意要送我。我和她开玩笑,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和一个不怎么认识的男人喝酒,还送他回家。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因为我相信你。

    你凭什么相信我?

    那天我差点摔了,大家都笑我,只有你一个人过来帮我捡东西。

    就因为这?

    对啊。

     

    我哑口无言。可真是个单纯的姑娘。

     

    回家之后已经快十一点,陈夕又发来了邮件,我坐在电脑前,近乎虔诚地一字一句阅读。她依然有很多新鲜事可以说给我听,也会分享给我最近看的书和电影。信里经常会夹杂一些我看不懂的英文地名。最后她在信里提起,在大街上看见了一个背着吉他的亚洲人,像是小乔,又不确定。

    这么久了,他果然还是忘不了陈夕吗?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念起小乔。

    我想起他的木吉他,他的过去。记得他总是用小龙虾来收买我,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买早点。我记得他一个人躲在黑暗的休息室里抽烟。记得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那么绝望地对我说,“赢家只能有一个”。

    可是小乔你看,我们谁都没赢,我们都没能抓住这只自由的蝴蝶,她就这么高傲地飞走了。

     

    【五】

    转眼一年过去。

    我现在终于可以这么说,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可是当时种种煎熬,又岂是笔力所能及的?罢了,纸上得来终觉浅,从来都是如此。

    那天陈夕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小白一起赶一篇稿子。我去走廊接了电话,陈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听后竟十分平静,只是感觉没了力气,就这样静静对她说:“别说这样的话,陈夕,我等你回来。”

    “我不值得,林木……你该找个安定的姑娘在一起,而不是我。”

    “可是我爱你。”

     

    “林木,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情……我不想和你提……只是,你以前爱着的那个陈夕已经死了。”

    ……

    “可为什么你是林木呢?要是其他人就好了,我就不会这么疼了。”

        ……

    “不要想起我,不要寻找我。”

    ……

    “再见。”

    陈夕挂了电话。我久久跌坐在黑暗里。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在心里被知晓,我偏要骗自己,想想又是何必呢。

     

    我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灰尘,回去继续赶稿子。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大排档喝酒。喝到烂醉。恍惚之中我看见了陈夕,她还穿着那件淡蓝的连衣裙,乖巧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家。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我呆呆地坐起来,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把大提琴在脑子里嗡嗡地刮着琴弦。我开始拼命回忆昨晚的事,我想起了陈夕——是她回来了吗?

    我发疯似的跑出去,客厅,阳台,走廊,没有人。厨房呢?对了,厨房,我掀开门帘,发现她就站在那里,系着围裙,细细地切着菜。

     

    是小白。

     

    她停下了动作,歪过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快去收拾收拾,饭马上就做好了。

    她穿着陈夕以前的围裙,看起来那么小,像个小女孩。小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我,你还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回过神来,就像被发现的小偷一样匆匆逃走了。

     

    餐桌上几个清淡的家常小菜,小白帮我盛了一碗冬瓜海带汤。

    “趁热喝吧。”她说。

    “昨晚……麻烦你了。真是对不起。”

    “不就是失恋嘛,至于喝成那样?我要不来你真睡大街了。”

    “你怎么知道?”

    “接个电话就成那样,你家养的狗都知道你失恋了。”

    蝴蝶在我脚底下抬头望着我,呜呜地叫了几声表示同意。

     

    “它叫什么名字啊?”

    “蝴蝶。”

    “真好听。蝴蝶,蝴蝶,以后姐姐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你看你这么瘦。”

    蝴蝶又呜呜叫了两声。

    “那就这么说定咯。”

     

    小白走的时候我送她到了楼下。

    “快回去吧。今天在家好好休息。”

    “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儿。”

    说完她就走了,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了日光里。

     

     

    陈夕已经好久都没了消息,她的消失,干净利落,比当初离开时更加决绝。时间又开始过的慢,夏天一直望不到头。

     

    七夕那天是和小白一起过的。

    下班后她去买了新鲜的小龙虾,说是要做清蒸龙虾给我吃。我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水绿色裙子,脸上有淡淡妆容。我大约可以猜到小白的心思,但那又如何?此心已如井,事事都不堪凭。

     

    晚饭的时候她说,林木,我们在一起吧。

    我心里一颤,抬起头和小白四目相对。屋子里一瞬间没了声音。

    “林木,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从来没这样在乎过一个人。我觉得你孤独又骄傲,心里藏了太多故事。每次看到你写完稿子,一边喝咖啡一边抬眼望着窗外,那么忧愁的样子,我就心疼。我不想再让你那样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都知道,小白,你是个好女孩,只不过现在的我,并不适合和你在一起。”

    “你还是放不下她,是吗?”

    “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这个人,太念旧的,你不会喜欢。”

    “我知道了。可是林木,我会等你。”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何必如此。”

    “我走了,给蝴蝶带的东西记得给它吃。七夕快乐。”

     

    小白走了,小白走的时候只有蝴蝶摇着尾巴送她。我一个人对着一盘吃到一半的清蒸小龙虾愣了神。

     

    那段时间我被调到别的部门负责杂志社的一个的专题活动,每天都有看不完的稿件,常常是早饭都来不及去吃就要赶去公司。人手不够,很多事都要亲自去做,忙到天昏地转。

    小白每天早上都会帮我准备早点,新鲜的面包,一盒纯牛奶,洗干净的苹果,被装在保鲜袋里。我回头看她,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只好无奈摇头。

     

    那天晚上,我正在公司加班,小白也在。突然医院来了电话,说母亲突然在家晕倒,现在正在医院急救。

    我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急忙就往医院赶,小白也跟来,说,我和你一起去。

    一路上我面色凝重,坐在出租车后座咬着嘴唇默不做声。小白轻轻拍着我的手说,别紧张,没事的。

    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母亲只是低血糖导致晕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身体还比较弱,还要住院几天。

    去到病房的时候,母亲正安静地熟睡,恬静如婴。这些年来,她一直一个人住,父亲离世后,她没再嫁人。守着以前的老房子,自己种些蔬菜,平日里和老邻居们交谈,夜里听昆曲,活的像密不透风的茧。

    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母亲想过的生活,我只是觉得有好多事情还没有为她做。

    不过一会母亲醒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脸歉疚地说:“妈妈老了,要开始拖累你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没事的,妈,你还有我呢。”

     

    这时她注意到了一旁的小白,就问我,这位姑娘是谁呀?

    还没等我开口,小白就主动说了:“我叫顾小白,是林木的朋友。”

    “真是麻烦你了,我家林木性格不太招人喜欢,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不容易,平时还要你多担待些。”

    “阿姨这是哪的话,大家都是互相照顾。”小白说完偷偷看了我一眼,我在一边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送小白回家的时候,她问我:“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啊。就我一个人在说。”

    “我觉得还是你和我妈比较谈得来。”

    “嗯,我也觉得你妈挺喜欢我的。我说你呀,再不结婚的话,小心被你妈妈逼婚。”

    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我只是笑笑说,不急。

     

    杂志社的专题活动进行到最后的尾声,那段时间几乎是昼夜不分地忙碌,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有天晚上我抽出一点时间去了医院,妈妈看见我疲惫的样子,脸上写满了忧愁。

    “阿木啊,本来妈妈是不愿干预你的感情的,可是妈妈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了。你工作这么累,总要有个贴心的人在你身边,帮你分担。”

    “我知道,妈。”

    “小白这姑娘挺好的,这几天她一直过来照顾我,陪我说话。我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我一时竟无言。

    我想起小白,想起她刚失恋时红红的眼睛,想起她在厨房切菜时瘦小的背影,想起七夕那天她穿的水绿色裙子,想起那天晚上她没能忍住的哭腔,她说,我会等你。

     

    我会等你。

     

    可是,我真的能和她在一起吗?出题人把自己变成了谜题,却找不到答案。

     

    【六】

    那一年的初秋,陈夕结婚了。

    新郎是小乔。

     

    收到陈夕邮件的时候我刚忙完公司的事,心力交瘁。陈夕在信里写:

     

    “我要结婚了。”

    “你一定想不到吧,他是小乔。”

    “毕业后我去做了记者,满世界的跑,小乔一直跟着我,赶都赶不走。林木,我对爱情已经没有任何要求,况且小乔对我也很好。”

    “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了罢,见过的风景,你终究是最让人动容的。想着你,光阴打磨良久,也该连最后一丝动容都淡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声好,就像跟走过的小巷静静打个招呼。步伐子一踩开,就见不到了。我已经不善于煽情,从前的心事全都埋了起来,再挖出来也不像样,这颗心已经死了,但愿你还活着。 愿你一切都好。”

     

    我自此大病一场,像高烧遇上大雨,索性就淋了个痛快。

     

    小白一直在身边照顾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用那些大大小小的瓦罐煲汤给我喝,房子里又有了以前闻过的奇异香味。

    很多时候我都把小白当成了陈夕,头痛欲裂的时候,看着房间里走动的人影,感觉又回到了以前和陈夕在一起的日子。我叫她的名字,陈夕,陈夕。她就笑着回过头来望着我说,我是小白啊,林木,你头痛好些了没?要不要再喝些汤?

    那段时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悲惨可怜之人,后来才发觉,我何其幸运才能得到命运的这等优待。

     

    一天我头痛又发作,小白系着陈夕以前那件围裙,坐在床边把煲好的汤端来给我喝。我捉着她的手,一直念着陈夕的名字。小白听着听着就泪如雨下,抽泣着说,我是小白啊,林木,我是顾小白。

    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我手上,有着奇特的触感。我很快就清醒过来。

    我一时情难自禁,把小白抱进了怀里,轻声说,小白,对不起。

    没想到她却哭得更加厉害,把头埋进了我胸口,一直到衣服都被泪水湿透。

    我当时就在心里答应自己,不要再辜负小白。

    往事虽能醉人,今后我只愿喝眼前的酒。

     

     

    病好之后我正式和小白在一起,一切都很自然,很简单。好像无论生命有多少种可能,命运总会指引我们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是安定之人,对生命的要求十分简朴,一路走过来,并无多少曲折。

    第二年初夏,陈夕和小乔正式结婚,婚礼在国内举行,当然也邀请了我去参加。

     

    那一天是个大好的晴天,我和小白开车去了婚礼所在的酒店。

    远远就看见了陈夕,穿白色的婚纱,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看见我来,便笑吟吟地张开手要和我拥抱,她在我耳边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外面的阳光明亮晃眼,那一刻我竟有些目眩。

    陈夕照例也和小白握手拥抱,语笑嫣然。小白并不知道她是陈夕,我只告诉她这是我同学的一个婚礼。

     

    婚礼开始后,陈夕上台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小乔在一旁用吉他合奏。看到这一幕,除了琴瑟和谐,我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我记得陈夕说过,等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在婚礼上弹《梦中的婚礼》。现在她终于可以如愿。

     

    婚宴上我一直拉着小乔喝酒,多年不见,言语都多余了,唯余一醉。

    “你说的对,赢家永远只有一个。”一杯酒下肚,呛得喉咙生疼。

    “是我运气好。”小乔回敬了我一杯。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无牵无挂的,得知陈夕出国之后我就偷偷跟着她去了。事情也许没那么容易,但个中曲折也不想和你多说。我在她读书的学校附近教吉他,等她毕业之后,又跟着她满世界的跑。其实我不是个不安于室的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陈夕了。”

    小乔又吞下一大口酒,继续说着:“我知道她还是爱你,有时候睡觉的时候,她还会念你的名字。可是你看,我们对爱情的要求其实都是这么简单,你身边也有另一个人了,不是吗?”

    我望着不远处坐着的小白,她看着我笑了一下,眼神温柔。

    我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对小乔说,祝你们幸福。

     

    陈夕挽着小乔的手在席间穿梭应酬,像一对真正的壁人。我想起我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小乔弹吉他,陈夕弹钢琴,我写剧本,生命纯粹的像静静流淌的河流。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心里酸涩,只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小白拉住我,叫我不要喝这么多。我说今天高兴。

     

    婚礼的最后,小乔上台唱了一首歌,是我们一起写的那首。他说,献给我最好的朋友。

     

    当我身处迷惘的时候

    她出现在我身边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河水

    倒映出往事如烟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也没听说过她的故事

    她只是远处的灯火

    梦里的晚安 

    噢 请不要告诉她

    我爱着她

    那些孤独的人

    永远不需要回答

    噢 如果你看到她

    请告诉她

    穿上她红色的连衣裙

    跟我走吧

     

    【七】

    回去的路上是小白在开车,我喝得昏昏沉沉靠在副驾。一路上都很安静。

    “其实陈夕就是你前女友吧。”小白突然说了一句。

    我一怔,立刻清醒了不少。转过脸看着小白,她只是专心看前面,表情像湖水般平静。

    “你怎么知道?”

    “你生病那段时间时常念叨她的名字。刚才饭桌上你也只顾着和小乔说话,小乔去应酬你就一个人喝酒,一眼都没看过陈夕。我知道你,喝不了酒,三杯就倒,可你就一直喝,我拉都拉不住。你说你高兴,想喝酒,可你那样明明就是一肚子酸水样。说到底,都是喝给谁看呢?事到如今你也活得不洒脱。”

    我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没法反驳她。

    “新娘子长的真漂亮,个子也高,穿上婚纱就像从仙境里走出来的一样。”小白继续一个人说着话。

    “回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再去睡,别一身酒气就躺床上了。你穿的外套我拿去洗,明天再带过来,蝴蝶身上很脏了你记得帮它也洗个澡。明天带蝴蝶去公园玩吧,北区的广玉兰都开了……”

     

    “我们结婚吧。”我说。

    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我吓了一跳。

    小白的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嗯。”女孩的声音轻的像夏蝉褪壳的声响。

     

    我转头望着窗外,市井里的人们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夜已经深了,这个城市有无数的灯火等待着无数夜归的人,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我和他们一样有一个类似幸福的方向,这个方向,我们称之为“家”。

    我握紧了身边小白的手。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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