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芭蕉树

何 瑜

校园里的芭蕉树

                                一

        读《送东阳马生序》一文时，我仿佛看到宋濂背着书箱，拖着步子，行走在深山大谷之中的情景。寒风凛冽，大雪深达数尺，皮肤受冻皲裂，他却毫不在乎。求学之路虽然艰辛，但梦想却能抗拒一切。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众多学子求学路线在不断延伸。我的求学生涯中，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天去营中上高中的情景：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父亲背上的竹篼在我眼前直摇晃，竹篼里放着书、衣服、毛巾、牙刷等学习和生活用品。最上面一层，是一床用绳子牢牢捆着的叠得像豆腐块的棉絮。父亲背着它在前面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催促着我：“走快点，你们今天一早就要军训，你莫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哈。”父亲边跑边唠叨，我跟在后面也累得气喘吁吁。

        这样催促着、跑着，不知什么时候，金色的朝霞掀开了如纱的雾幕，又将柔和的色彩洒进校园。时间尚早，我们站在校园里的一角，等着去班主任处报到。突然一滴露水打在我头上，抬头一看，原来是从调皮的芭蕉叶上滴落的。那大大的碧绿的叶片闪着纯洁的光泽，清凉的晨风在它身上抚过，它稍有颤动，就像一张严肃的脸上，突然嘴角上扬微笑起来。它的旁边，是一家平房小院，灰瓦白墙，几棵芭蕉树正好对着房屋的后檐，檐下有窗。初中时读到杜牧“芭蕉为雨移，顾向窗前种”、白居易“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的诗句，我才知道，古人常把芭蕉与窗户连在一起。这里还真应诗中之景，只是不知细雨之夜，雨打芭蕉的声音传入窗户，屋里的主人是否也有一种凄凉之感？

        从班主任处报到出来，父亲身上的旧衬衣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粘在背上。他大步走在前面，走出不远，又想起什么，回头对我说：“你快去忙你的吧，一定要好好学习，这里是营山最好的高中了，好多人想到这里来读书想到要命，还是跨不进这个门。你既然幸运地进了，那以后学习上要比以前更努力才行，要克服困难。毛主席说要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我使劲地点头。

        那些芭蕉树仿佛也在使劲地翠绿着生机。

                                      二

        这所有将近百年历史的校园，有着高大宏伟的主楼，有着青葱美丽的花园，教室里书声琅琅，是莘莘学子理想的求学殿堂。

        课余，三三两两的同学，悠闲地走在教室后面的林荫道上，比画着、说笑着，有的手里翻着书，独自漫步。黄昏来临，天空撒满金粉，似乎一捞满手都是；太阳躲在山的后面，只露出半个羞赧的脸；紫丁香的芳香溢满校园。我知道这时，深邃而洁净的苍穹里，美丽的晚霞仙子又该出现了——此刻，它每天都会在天边悠闲地散步呢。我喜欢站在教室的阳台上，看西天绚丽的晚霞，看操场上运动的同学，看空中的云雀奋力跃过天际，画出一道美丽的圆弧。

        更多的时候，我默默地坐在那个小院的窗下，望着一棵棵挂着果实的芭蕉树，看它们淡然地绿着。那一刻，我情窦初开的秘密，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浮躁，学习成绩的不理想，以及对前途的迷茫和担忧，都默默向它倾诉，并从它身上一一化解开来。

        我的高中生涯，过于“卑微”，且多病，如秋天的黄叶。当有一天我飘落于地，连大树都不屑一瞧。“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那些年，陪伴我的，便是那一丛普通得谁也不会注意到的芭蕉树，它成为我在学校里的情感寄托，生命的厚重感由此蓄积。我明白了，没有哪个人的青春是容易的。因此在大学里我一直不停地努力，一向默默无闻的我突然像火山爆发，终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就像芭蕉树一样绽放出醇烈的色彩和绚丽的生命。

                                    三

        数年以后，我再次回到母校。母校已是旧貌换新颜，校门口一排排银杏诗意地接受着阳光和雨露的恩泽。昔日的林荫小道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宏伟的教学楼和清新雅致的大花园。

      我在母校这个大舞台上扮演的也不再是“恰同学少年时，风华正茂”的学子，而是一名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在这里，我虽然还只是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但刚跨进屋子的我，却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和舒适：我知道厨房在哪，熟悉橱柜的摆设，佐料的位置，并且很快就能熟练地给“夫家”炒出一盘盘喷香的菜来。

        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的芭蕉依然还在，它不慌不忙地走在季节的始末。“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我们再次相遇时，它宽厚的叶浓浓地翠绿着，像一幅泼墨画，将绿的浓意聚焦，又倏地晕开。我知道，它正在走向它的壮年。而我，则已感叹自己“发短愁催白，衰颜借酒红”，昔日的同学已各奔东西，我敬爱的恩师，只剩下少数于此坚守教育岗位。

        再次站在芭蕉树前，此时，我不再是一位只知道诉苦怅惘的女子，我现在很好，家庭美满幸福，工作顺心如意，正踏实而又有信心地活着。这些满意的背后包含的辛酸，那些丰实的生活是用多少韶华换取而来，已然逝去的青春换来我的泰然镇定，不想再述。其实，学生时代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那些可以倾诉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当经过生活的沉淀，很多我们根本不想再提，这才是在逐渐地走向成熟。

        校园里的芭蕉树，是我青春迷茫时的情感寄托。为了找到年少时那美好的梦，找到那美好的青春岁月的底片，我常常乐此不疲地跑去，精心选取不同的位置和角度，摆着不同的姿势，打开手机去再现当年我跟它对视的情景。

      此时我与之对视，它嫩绿宽大的叶片里，它斑驳高大的身躯里，仿佛蓄积着无论风雨“我自岿然不动”的坚定。它要战胜生活中的任何罹难。也包括，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