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村上春树的缘分是很浅的。
记得初中那会,我买了《挪威的森林》。翻了十多页,仍搞不懂里面讲了什么东西,实在看不下去。一旁的妈妈好奇地翻了翻,瞬间神色大变,厉声斥责:“你怎么能看这种书!”我一脸无辜,不服气地把书籍背面的“中小学必读书单”给她瞧,上面清清楚楚地列着《挪威的森林》。“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这书单肯定是错的!"说完妈妈就把这本书藏了起来。至今我都没见着它。
书单怎么会是错的呢?书单和妈妈,一定有一个错了。但此后,我算是真真地记住村上春树了。只要一看到关于他书籍的消息,我就暗自琢磨:哎呀,又是一本看不得的书呀!
现在想想也难怪,咱父母那辈都是谈性色变的人。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赤裸裸的性爱描述,在他们眼中自然成了黄色禁区。
因此,我能拾起这本《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实在是修来的缘分。不想,这位“久居禁区”的大叔居然如此诚实有趣。看到一半时,心中便有万千感受:“原来持这种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呀!连大师都这么想呢!那我就算是个异类,也是有前途的异类了吧?” 这么“攀关系”实在是臭不要脸,但是郁结在五脏的一团气被旁人一鼓作气地吐了出来,未免感到宽慰。
不过,感触最深的,是这本书满足了我对知名小说家的窥探心:原来,这样的人,才能将写小说奉为职业呀!因此必定要拿这本出来说一说。
1. 不快乐,不作家
“老实说。我从没觉得写东西是苦差事……如果不快乐,写小说的意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把写小说当做苦差役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骗子振臂一呼“吃苦是美德”,人们便群起而从之,还美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我看来,苦不过是件无可奈何的事罢了,不管怎样都和“美德”搭不上半点关系。甚者,“苦”是判断自身的一个标准。若这事儿做起来是苦的,那您可快打住吧,因为这差事,压根就不适合您。
“什么才是必不可缺,什么并非必有不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道理单纯至极,“做一件事的时候,你是否感到快乐”大概可以成为一个基准。”
村上春树对此深以为然。
若觉得写小说不快乐,就没法成为一个正经小说家。并非说此类人没有才华。村上春树也提到,写小说,大概是个门槛最低的活了,任何人只要能提笔,就能写小说。再不济,多读多练总能成事。才思敏捷反而不适合做小说家,因为写小说是缓慢推进的过程,是个慢慢磨出来的东西,不是聪明人忍得住的玩意儿。我想,其关键不在于文学修养,而在“热爱”和“坚持”。每年都有无数才华横溢之作,但是这些作品和作家,不久后就销声匿迹了。这不是因为才华的缺失,而是因为热爱的丧失。
“独自一人困守屋内……枯坐案前绞尽脑汁……总算让某句话的文意更加贴切了,然而既不会有谁报以掌声,也不会有谁走过来拍拍你的肩膀……成书之日,这世上可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贴切的句子。”
这就是小说家,一份孤独的,无人相助的,效率低下的,翻来覆去的,苦思冥想的,同时极有可能没有回报、酬金微薄的职业,在旁人眼里,这般沉闷的工作,简直就是个能把人苦傻的差事。但热爱写作的人知道,来回改动和长久伏案的苦,远远比不上他们对优秀作品心神向往的甜,久而久之,竟也不觉得苦了。
做一份差事的“甜”,大概源于时间转瞬即逝吧。心流拂去了时间的痕迹,伏案抬头,居然已过了三四个小时。大概源于对更好作品的渴求吧。他事都可潦草,此事绝不敷衍。不停地琢磨:这事哪做得不好,下次要如何才能做得更好,要学哪些才能磨炼技能。写小说,必然有这点“贪婪”之心。但这“贪婪”带来的不是焦虑和急躁,反而是平静和愉悦。
村上春树十分珍惜这份愉悦。他从来不约稿。想写的时候才动笔写,从不会给自己截稿日。不想写便去做别的事了。因此,他从未碰到写不出来时候,只要提笔便思如泉涌,从不会因为截稿日而对写作新生厌倦。我想,这是与写作最好的相处方式:从不强求,顺其自然,保持距离,相亲相爱。
因此,写作快乐,才是一个作者坚持创作的资本。
2. 不傲气,不作家
“多花些时间的话,肯定能写出更好的东西来——我心里有过这样的念头……允许我坦率地阐述个人见解的话,一个人如果连这点傲气都没有,就别想当什么小说家了。”
关于村上春树如何开启小说家生涯的经历,真是有趣得很。某日他在看棒球赛时,脑子毫无征兆地给了他一个念头“没准我也能写小说。”不是什么儿时的志向,不是生活所迫,更不是由哪位前辈引导,只是坐在球场听着全场的欢呼,他突然就决定要写小说了。这事若不是佛祖菩萨施了什么法,还真找不出个由头。这样莽莽撞撞的自信,不可不称为”傲气“了吧。
村上春树初提笔写《且听风吟》时,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反正也写不出好小说来,干脆别管什么小说该这样、文学该那样的规则,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写出胸中所感、脑中所想,不就可以了吗?”
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劲儿真是把我逗乐了。回想不久前,我由着性子写了首诗,想让朋友点评却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在文后附上一句:第一次写诗,也不知道写诗有什么规矩没有。这话惹得朋友哈哈大笑。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缺了点傲气,多了份傻气呢。尽管村上春树之后聊到,“自由自在地写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若一开始就因为各种规矩就畏手畏脚,怕也没了《且听风吟》这份佳作了。
不过,他的这份傲气,在碰到编辑时,可就不那么顺心了。在日本,文化集权强烈,文学框架僵化,文艺杂志基调单一。为此他毫不吝啬地抱怨了一通。
“常常从编辑口中听到“这种做法没有先例”“这是一种惯例”一类的说辞。在我原来的印象中,作家是一种可以不受制约、自由自在的职业……听到这些说辞,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非常坦诚地表露自我。
“……我又是想法及其个人化的人,既然像这样当上了小说家,况且人生只有这么一次,便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反正要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事。体制按体制的来编号,而我做我自己的就行。”
看着编辑们对自己的作品“指手画脚”,心里塞着满满的不服和生气。村上春树似乎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磨练出冷静对待批评的心智。遇到谈不来的编辑时,他会故意把建议往反方向修改。这么任性,实在皮得很。
如何在听取他人意见和保持自我创作中保持平衡,是个需要拿捏的度。关于“做自己”的这点傲气,村上春树在谈论原创性文学时多次提及。他人的“指手画脚”很可能会带你走向“随波逐流”。
“创造性有一个特征,它是及其个人化的东西,具有坚定的自我认同和个人风格。”
原创文学不是件简单的事。独特的文字风格让原创文学得以展现,跨时间、空间的思想交融让原创文学得以流传。但往往优秀的原创文字会在诞生之时遭到批判,如果一个作家没有坚持自我的意志和抵抗各类批判鄙夷的勇气,各类原创性文字恐怕只能香消玉损。梵高的画,马勒的音乐,夏目漱石的问题等等,他们在坚持创作之时,大概都提着那一口傲气呢。
村上春树对于“本我”和“自由”这两件事,是相当执着的。这两点是他坚持原创文学的引擎,也是在各种赞美和批判中不至于迷失的灯塔。
如今,全民写作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即传媒人,他们最关心的是“大家喜欢看什么”;还有一种,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他们关心我看见了什么和我想说什么。小说家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工作,自然算得后者。多少人起于文学,困于浏览量,最终迷失了自己。看着各种10W+文章的秘籍,敢问还留下多少“本我”和“自由”?是否已然没了写作的乐趣?
村上春树写小说30余载,未忘初心。这本书十分坦诚,毫无矫揉造作之势,大有“自由自在”、“知无不言”的气息。
这样的作家,我很欢喜。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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