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我身为一介平民,竟有幸能够亲眼观看我们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也就是我们国家的总统大人的演讲——如今我们国家面临危机,横遭国难。总统大人召集我们来到这里,与我们说些什么。
由于我是工人代表,所以出席这场合需要穿上我的工装来表示我的工人身份。我一早就拿出了我最干净、最完整的一套工装。接着,便早早地来到会场入口,因为害怕迟到,所以我提前了接近两个小时,会场入口周边还有些其他穿着工装的人,其中还有几个是我认识的,他们厂和我们厂有些业务往来,所以之前见过。我并没有向他们主动打起招呼。
我自远处望向入口,几个身穿警服的安保人员让我有些望而却步。每当工会组织游行时,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就会手持棍棒和盾牌来驱散追捕我们,有时甚至会掏出手枪,把我们这些对国家最忠心的人们视作他们的生死仇敌。我暗自壮了壮胆,但还是感觉欠缺些什么,只好与刚才见到的那几个其它厂的工人们打了招呼,而后一起来到入口。
在安保人员们看过我们的证件后微微点头,以至于他的头盔稍微遮住了他的眼睛。这让我们感到一阵轻松。随即他们朝入口处伸出他们的手臂,意思应当是请我们入场。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们的宿敌竟有朝一日来保护我们的安全、维护我们的所享的秩序。
自我踏入会场入口的那一刻,敬畏严肃的心情已经压过其他,再顾不上暗自得意。激动的换了几口气后,耳中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只能听得到我自己每迈出一步时的脚步声与心跳声。我头一次在我的脚步声中听出些许庄严。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体育场,能容下整整十万人,也就是说,除我之外,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与我一起瞻仰总统发表讲话。但很快我发现不仅如此,当我从通道走到了看台上的就座区,我看到了体育场中央的演讲台以及下面众多椅子,那些椅子面向着演讲台好似已经开始朝拜。看过一圈,我被眼前的宏大场面微微镇住,心中越发的期待总统大人的到来。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人们陆陆续续的入场,大多数西装革履,也有些身着礼服,当然,我身边与我一样穿着工装的人不在少数,不然我一定会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看了看时间,演讲临近开始。看台下方空空荡荡的草坪终于开始陆续有人出现始入座,他们身着华丽的礼服,大多成双成对的出现。显然那都是些大人物,如此一来便讲得通:是金钱和权利的高低来决定距离总统的远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人年事已高,如若不在总统跟前,怕是听不见总统大人的宣讲。
一切都很快,转眼间人们就将两个小时前还空空荡荡的体育馆塞满到快要爆炸。或许是因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就在这样想着什么,突然,仿佛千军万马扑面而来,像是打了胜仗,偶尔还能听到俏皮的口哨声。雷鸣般的掌声不由得让我微微张开嘴巴以确保我的耳膜不至于被震破。我朝着身边人的目光望去,在对面的通道口,有一个黑色和一个白色的小点出现,我的视力已经算是极好,却也只能看见那两个小点正在移动,我一下就明白那是总统。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我的全身便陷入一种莫名的紧张,手臂直至背后立刻起满鸡皮疙瘩,我随着所有人一齐卖力的拍手。其中一个黑色的小点形状发生了变化,掌声更加猛烈,看台马上就要轰然而塌,我问身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他也同样疑惑,去边问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也不知晓,于是又去问他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向他们旁边的人问去,直到总统到达演讲台,并结束了第一段的演讲之后,全场掌声雷鸣。终于,旁边的人用手肘支了支我,朝我耳边喊道:
“总统向大家挥手致意了。”
于是,又一段轰鸣的掌声之后,我开始继续仔细聆听。我这才发现,为了我们更好的瞻仰总统大人,为了他的话语更加准确、有效的传达、施加到我们每一人,在体育场的四面看台上,皆有一块由众多小屏幕组成的巨大屏幕,在屏幕中,我们通过实时的录像甚至能够看到总统大人演讲时嘴唇是如何蠕动的。如此一来,我便全神贯注的观看此次演讲。我刚刚想到明明有大屏幕竟然还问身边的人那种问题,觉着有些尴尬,身边的人就又碰了碰我,在我耳边说道:
“那边的人说:不是有大屏幕吗?笨蛋!”
我只能尴尬笑笑,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总统的演讲,只听见他对着台下的人说道:
“政府最终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了援助金,现在正是需要我们一起节衣缩食,同甘共苦,一起战胜困难的时候。”
全场寂静。停顿了一会后他又说:
“今年,物价会上涨,将会面临严重的失业问题。另外收入减少,持续出现倒闭企业。我们都在血泪之中,一起面对这段艰苦日子。”
他发表这些演说的时候,身着干净笔挺的深色大衣,身边与他同行的妻子同样身着一尘不染的漂亮衣服,演讲台下的听众们,他们庄重、严肃地坐在摆放在巨大体育场中央、拥有厚实坐垫和靠垫的实木座椅上。男人们将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展示他们的威严,仿佛每个人坐的都是至高之位;女人们则是将双手叠放在大腿,但同时面露严肃的神情,来证明她们同样心系国家大事;男人们的头发无论黑白皆是油光铮亮,一丝不苟;女人们无论脸上有多少皱纹,依旧画着艳丽的妆,佩戴着精致的饰品,身着鲜艳的衣服,这一切让她们容光焕发。当总统说道“我们都在血泪之中”这句话的时候,恰巧可以看到他主席台周围簇拥着盛开的白色鲜花,他的脚下踩着的是鲜红的地毯,仿佛血与泪只存在于他手中的讲稿中。总统在说下一句话之前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反思这句话的语气和情绪是否不够能体现“血与泪”。但随即不了了之,毕竟台下的众人还在等待国家领导人继续发言,他也立即表态:“一起面对这段艰苦日子。”说完向侧方眨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想些什么。
我望着屏幕中闪过下面的人群。我看这周围的一切,无论怎么看,总统与他面前台下正在聆听他宣讲的这群人都与他口中说的血泪无关。就算会有影响,但是想必影响不到他们自身,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作为一个人,不会影响到他们个人自身的生存以及基本生活条件。无论男女,他们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依然在阳光下闪烁,早餐桌上的餐巾依然会有人帮他们叠出漂亮的扇形。要知道,这用料考究、折叠手法精致的餐巾,这可说得上是最无用的一项工程。哪怕最熟练的酒店服务生仅仅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将一张平平无奇的餐巾捏出一个精美的扇形。一张桌子二十个席位如果一个人,不用两分钟就可以完成;如果二十个熟练的服务生一起,只需要五秒钟不到就可以完成,就算如此,这项工作也是最最表面的、无用的、脆弱到一戳就破的。我能想象到的任何一项工作与之相比都能体现出惊人的实用价值。哪怕是我在工厂里花费两秒钟来盯着一枚螺丝以此判断它的尺寸和螺纹是否合规。
我开始想象在国家危难之际召开这一场大会究竟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首先是参会的人员,需要一个一个的筛选、确定与会人员的名单,而后一个个通知,若有谁无法到达现场,要将他的理由记到备忘录里,能够将一整个体育场装满的人,光是这一项工作恐怕就需要上千人来统计;而后是区域的划分,这是十分重要的工作,各方代表必须坐在他们该做的位置,官员的代表、商人的代表、银行的代表、工会的代表,应当还有媒体们民众的代表,(由于我所在的阶级让我对这些事情不是十分了解,所以我只能凭借着我的臆想来判断与会人员的数量)。与会名单确认了之后应当也会为他们每个人安排好属于他们的位置,这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要为每个人预定好他们的位置,同时如果有谁临时请假,还要替补或延顺,但考虑到与会人员的名单大都已经确定,如此统筹只需要百余人应该即可;而后体育场的中间,也就是总统宣讲的地方及其周围的宽阔场地需要重新整理,脚下的草坪需要重新种植,草坪外的红色跑到需要重新铺设。这些完成之后需要填满整个操场:上面说过的桌子、椅子、红毯、鲜花这些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他们需要喝的水(如此大费周折的开一次会,难免要说上很久,为了避免大人物们口干舌燥,当然有必要准备好矿泉水)。在阳光照射下穿着正装,难免有人会出汗,所以应该准备手帕。特别是那些代表中难免有肥胖者,即使只是个别情况,而且当时正值二月,天气并不炎热,也应当有这种考量,并为这种情况有所预备......
依我看来,光是将巨大的空地摆满上面说的各类物品,这工程有需要上万人来负责,将那些数不胜数的桌椅板凳鲜花地毯搬来搬去,这只是我的保守估计;为了防止与会人员们听不清总统说的某个字句,需要为他们打印一份材料,这份材料会表明总统所讲内容的梗概,并且在某一些部分用精细的图表数据来进一步强化总统所讲述的严峻形势,真正引起与会人员们的重视。制作这些图标需要用上千万张纸,同时,可能直至演讲前还可能出现改动,那时候又要重新打上一遍。所以,需要用全国一半以上的森林来准备这次大会需要的纸张,当然,他们应该会选择通过进口来应对这次的需求。尽管国家情况已经十分严峻,尽管国库的紧张已经人尽皆知,可为了如此行政任务,应当不遗余力的花掉每一分要花的钱。
身为国家一份子的我,于是忙不跌地打电话给妻子,让她翻找出三十年前藏在床下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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