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高斋寒拥衾,洞宫台殿窅沉沉。春灯含思静相伴,夜雨滴愁更向深。
纠结了一刻,我还是愿意笃信她与我的心念相通,决定先静观其变,话出口十分艰涩,我吩咐昫旸暂且不必派人出去找寻,以不变应万变,只暗中探明谢初寅那边的状况即可。燕池悟对我的决定并不认可,他指着我嚷道:冰块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昫旸没有出言劝燕池悟,他对我同凤九,应该只是听说过,并不知道其中细节,自然不好惘然评论,末了他只是遵了我的令去吩咐了下属。
扶云殿中静下来,端坐着神魔两界最尊贵的尊神和魔君,穿鹅黄纱裙的女子一直静默无话,这会儿她端了茶敬上来,一阵清香飘来鼻息间,可我并没有品茶的心情,随手搁在了一旁,只听一旁墨渊客气道谢:多谢姬蘅公主。
魔族的殿宇不比天族排场,连梵音谷中的正殿都不得比,偌大的殿宇陈设简单,不拘一格,摆设物件以深色居多,显得有些阴沉。这会儿,殿中安静得有些可怖,没有人说话,连个动静都没有,只偶尔听得一声茶碗打开盖上得声音。天将向晚的时分,有人进来殿中来,才打破这份寂静。来人身材纤瘦,一袭戎装英姿勃发,又有些风尘仆仆,正是魔尊少绾。
魔族两位魔君均恭敬起身行礼拜见本族的魔尊,很是庄重,少绾面上无甚表情,只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这样的她,自她重生归来我还是头回见到,没有嬉笑,不见玩味,曾经的少绾是这样的,治下严谨,举手投足间尽是上君的凛然和霸气。
我并没有起身,只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墨渊也没有起身,他好像忘了要起身,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只定睛看着眼前之人,尽管她的样貌变了,尽管她沉寂了十几万年,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他静静看着她,想要仔细将她看清些,再看清些,连手中才端起来的茶碗都忘记了放下。
少绾自然也看见了他,看见了他难得一见的失态,她眼中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来,一眨眼又散开来,再看眼中已经沈静如冰,我这会顾不上,也看不清冰封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多更深的情绪,至少都被她完好的掩饰起来,瞧不出任何端倪。少绾凝视着墨渊,然后从容对他行了平礼,她说:
上神,好久不见。
墨渊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刺痛,比惯有得苍凉更令人无奈。墨渊缓了好一会,才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回礼,他的身体绷的笔直,他喃喃道:
好久不见。
魔尊两字没能说出口,不仅仅因为墨渊寡言,更因为他似乎不愿承认,如今他们就只是神族的战神和魔族的魔尊了,身份使然,郑重而刻板;可当年在他的轩辕剑刺穿她胸膛的一刻,他又在想什么?再深的爱恋,都埋藏在了那时吧,纵然那个理由也是郑重而刻板的。
随后少绾端坐在了殿中上座,左下首是两位魔君,右下首是我和墨渊;少绾淡淡叙说,按照之前与狐帝白止的商定,这一日她率了青丘的陵山军,毫无声张,却也浩浩荡荡的前来扶摇山,将陵山军扎营在了扶摇峰旁边魔君昫旸领地的另一座山间,地处隐蔽,但山势平缓些,容易安置,她嘱咐昫旸派人去好生接洽着。
昫旸得令就要去办,少绾又叫他等等,温声问了他伤势如何,昫旸自然说无妨,可是这施令与安抚之间,张弛有度,威严却也暖心。也是,少绾手下如今可用之人并不多。自需安抚着手下听话得力的魔君,这其中以昫旸为首。燕池悟就显得线条粗些,他这时正站起身焦急插话道:
魔尊,刚有来报,说小九在谢初寅那边不见了踪迹,谢初寅那混蛋正私下寻她,可冰块脸非不教我们派人去寻,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到是情真意切,虽然这话当着这一众人宣之于口总是有些粗俗无礼,可从他那么一张如花似玉的人物口中说出来,又教人不忍埋怨,少绾听了,嘴角抽了抽,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玩味的看向我,她问我:帝君就这般肯定小狐狸无事?
我的判断源自 对于一对神物的感应,和对她心思的揣测与笃定,平心而论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确保她无事,可少绾听了燕池悟的话没有惊讶没有询问,而是转脸打趣我,这说明她是胸有成竹的,我的脸色未变,内里却感到心稍稍平静了些。我缓缓道:
本君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过魔尊似乎有,不妨说与本君听听。
少绾轻轻微笑,十拿九稳道:你就放心吧,你们小狐狸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大包大揽的打包票,肯定知道更多细节,不过是她现下不愿多说罢了,不愿说也许是怕消息传出去,对凤九无益;也可能只是想让我心里不得好受,我没有深究,也没有细问。
自那对佛铃处潜心感受到的气息,还是疲累和孤寂的,随着天色将晚又觉出些寒冷,好像被急风吹着,要眯起眼睛才能前行,我猜想她是在山中某处,也许在等待,也许在行走,不得而知。我不禁想,她是不是饿了,可有伤着,才静下来的心里顷刻又不得安宁。
魔族的侍卫不时来回报,谢初寅的人还在禹水山寻觅,渐渐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灯笼火大的寻得大张旗鼓起来,看来是着了急了;揣测看来,要么是丢了东西,要么是失了面子,才愈发的气急败坏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连面子功夫都做不下去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殿中掌起灯烛,火光通明将殿堂照亮,山中气候变化极快,随着夜晚的到来,风渐渐大起来,风哨吹响在山间绝壁处,像孤魂在哀嚎,心中本就不定,被这凌厉的声响引得更不安宁;神魔的人马都没有离去,均等在殿中,魔族的随侍鱼贯而来,端了吃食上来,应是得了昫旸的吩咐,由那位魔族公主姬蘅亲自端了给众人,我没有胃口,只搁在了一旁。魔族公主姬蘅好心劝了一句帝君多少用一些吧。我并无心理会。
大殿中间少绾端坐着,很有魔尊的风范,她只略尝了一口送到跟前的晚膳便也放下了,接着她撇撇嘴道:哎,本尊甚是想念凤九做的碎肉包子。我冷眼看过去,正看到她不怀好意的冲我奸佞一笑。燕池悟没听出这是少绾在打趣我,也跟着惆怅起来:老子也想吃小九做的糕了——昫旸愣了愣,没能接上话来。另一边,墨渊腰背笔直的端坐着,不为所动,只有他的眼睛出卖了他,他若有若无的看着少绾的方向,专注痴迷,若有所思。
这种等待是焦灼的,尽管从我的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可抑制的担忧,这种担忧搅乱了我的心智,让我的感应不再灵敏客观,不足以为依托。这一夜夜深风紧,是多事时节。
将近午夜时分,外头忽然乱起来,响起噪杂的声响,混着强劲的风声,脚步声。说话声,嘶喊声,渐渐才听得真切。昫旸起身传了手下去询问,进来的却是人高马大一个壮汉,相貌凶悍,大眼有神,眼眶欲眦,正是昔日的魔尊忠心耿耿的坐骑,将军烛龙。
烛龙大步进到殿中,周身带了一股冰冷寒气,走近些我才看到他怀中小心翼翼抱着一只气息微弱的红狐。通体红色的皮毛,很普通的毛色样貌,看去只是一般的灵狐,闭着眼睛,可一双耳朵一直警觉得竖起着;并不是我记忆里九尾红狐光鲜靓丽的模样,可就在烛龙经过我跟前时,这头红狐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幽幽看着我,眼光烁烁。似是欣喜,也带了哀怨。我的心那么清晰的被刺痛了,那一刻我清楚知道这便是我的凤九,哪怕她的样貌变了,哪怕她此刻无法言语不能表达,可她的眼睛,还有她惯有的神情我是认得的,是不会认错的,她全然的信任和不自觉的欢喜,同往日如出一辙。
我起身有些霸道的将那红狐从烛龙怀中几乎是强夺过来,护在了自己的怀间。怀中的红狐身体冰冷僵硬,毛发被夜风吹久了有些扎起来,她不自觉地颤抖着,不知因为寒冷还是害怕。我将她往怀中笼得更紧些,以手指同身体得温度去温热她,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她撒娇似的靠近我怀中,一直竖起着得耳朵终于放倒下去,松了戒心,疲惫得闭上双眼小憩。衣袖掩饰着,我能感到她将一对前爪搭在我的手臂上,好像牵着一条救命的绳索,让她能安心下来。
我轻轻抚着她的皮毛,安抚她的寒冷惬意,一下又一下,动作极尽温柔;眉梢却冷冽的挑起,显示着我此刻的不悦。烛龙对我的无礼怒意并无介意,他退后两步,抱拳致歉道:帝君,情况紧急,实在对不住——
少绾这时也从上首的正座走了过来,见凤九一身别样的皮毛,又是恹恹的模样,拉了烛龙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一拉扯不要紧,才发觉了烛龙身上有伤,被牵扯到伤处,烛龙吃痛的嘶——了一声。烛龙是何许人也,不消说一般神魔根本都近不得他身,便是他真被谁伤了,也不会当着上君痛乎出声。少绾一惊,抬手去探他的伤,烛龙伤在左肩,肩骨俱碎,血肉模糊;昫旸忙吩咐了找人替他处理包扎。
给烛龙治伤的空当,我也觉出怀中红狐身体有异,她的身体被我护住,按说应该渐渐回暖才对,可并没有,而是愈发冰冷起来 。烛龙见我神情异常,叹气道,女君这是中了冷香散。
冷香散,是魔界的圣物之一,乃是一种毒药,拿灵蛇之毒芯,萃取极寒之地寒露炼造而成。中毒之人身体会渐渐冷寒,入到心脉,不几日便能伤得性命。而解毒之法,需她的原型真身才可。
我不禁抱紧凤九在怀中,拿无济于事的我的体温,于事无补的想要温热她,想要化解她受到的伤害。而她懂事的靠在我怀间,连眼睛都没有完全张开,却像是在无语安慰。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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