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来到厦门从事物流行业,某段时期驻扎在泉州南安的分站点。
彼时的物流行业并不完善,虽整体呈上升趋势,但总架不住一些低素质员工会做出一些刷新三观的行为,其中以司机为甚,比如从破损的纸箱中抠出一包饼干或是一瓶洗发水据为己有;心情不好便对货物蛮力搬卸以此泄愤;与某个领导拌嘴了便关上手机不出车,致使分站点的货物时效要延迟一天。所以各分站点的班车司机如走马观花一般。
那段时期,我的分站点来了一位付姓司机,龙岩人,老家穷,带着妻子儿女来厦门讨生活,第一次见面便让我倍觉愧疚。那天下午,他驱着货车从厦门总部来南安,因手机导航还未普及,所以只能一边开车一边与我电话联系,询问我如何走。左等右等,眼见太阳已经西斜,光芒不再强烈,可是付师傅就是不见踪影。客户要发出的货物早已备好,仓库管理员等着我把货物载走好下班回家。急如热锅上蚂蚁的我再次拿起手机拨给付师傅,付师傅的话让我在大夏天都要打个冷颤,他说:“小张,好像不对呀,再往前走都要到莆田了。下高速绕回来最少要个把小时。”
我简直欲哭无泪,仓库管理员已经连问好几遍何时能将货物装走,我只能一遍遍安抚他货车等会儿就到,如果车正常来分站点还能勉强将他的情绪安抚好,可现在又得往后延迟一个小时,那将超过他的下班时间,即便今天装了货物返回厦门总部,时间也将晚点,领导和车队长的训斥是免不了的,装卸工照旧会抱怨和讥讽上过大学的人也不过如此,KPI绩效考核又得扣分,怎么这么衰······
但我还是强压住失望的情绪,电话里安抚付师傅:“那就下高速重新返回,这一段的高速费公司是不认的,你来了我个人补给你,但是一定不要心急,安全第一。”
到了掌灯时分,仓库管理员已经脸黑如炭,牙口紧咬,付师傅方才来到指定地点,载上了当天的货物要上高速返回厦门总部时,我才如释重负,拿出一张50元的钞票递给了他,道了个歉:“实在对不住,我没讲清楚,让您跑了冤枉路。”付师傅没推辞,接过了现金,反而宽慰我不要自责,我太年轻,犯的错都是小事。
某次我星夜从南安赶回厦门总部准备参加第二天的会议,打着哈欠在物流园附近寻找便宜旅店,在路口昏黄的灯光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仔细一看果然是付师傅,他靠着摩托车等候着生意上门。打个招呼互相寒暄后询问他为何黑夜里还在跑摩的,他眯着略疲倦的眼睛微微一笑,说道:“物流园附近出租车少,总有着急回家或者喝醉酒的行人要乘坐摩的,每天晚上都能跑个二三十块。”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惺忪的睡眼去总部开会时路上又看见付师傅,他靠着摩托车望着行人来来往往的大街,一边等着生意一边看破旧手机上的时间,到点了就准备去公司出车。“付师傅,用得着这么勤快吗?”我简直无法理解。“我每天早上也能跑个一二十块,时间不早了,快去公司吧。”付师傅不再说多余的话。
一个月后,在厦门总部,领了第一个月工资的付师傅把一张50元钞票递给我,说:“上次让你出的高速费,还给你。”我推脱不要,连连说是因为我没说清楚才让他多跑了路,怎么好意思收钱,付师傅坚决要给,态度强硬。我推不掉,干脆说:“那这样,今天我请你吃晚饭吧。”付师傅略微一怔,不再推辞了。
快餐店里简单几样菜,一瓶便宜白酒,付师傅打开了话匣子,他老家穷,带着全家人来厦门讨生活,妻子身体不好,两个儿女还小,都在上学,没有别的技能,只会开车,除了在公司上班外,每天清晨和夜晚都在公司附近跑摩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因为人诚信价格公道,积累了些许常客,为家人多积攒一些,即使每天腰酸背痛心里也快乐。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抿上一口酒,眼角并无泪光,脸上也没有愤世嫉俗的怨怼,始终挂着满满的自信和坚毅,让我这个自诩坚强的人在一旁自惭形秽,食之无味。
常听人说“这人特爷们儿”、“他真是个爷们儿,纯爷们儿”,循着别人的话,观察被称作“爷们儿”的人,大略上都是身强力壮、争强斗狠的男士,如东北名言“能动手就别吵吵”的莽撞人,或者即便在拳脚上占不了上峰也要以命相搏、具备“输人不输阵”、“缺啥不能缺气势”的彪悍者,但是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瘦弱矮小却不惧风雨、坚强扛起生活重担的中年男子,让我重新认识“爷们儿”这个词,它的含义是担当和责任。
后来,我换了一家公司,某日和一位东北壮汉司机喝酒聊天,把付师傅的故事讲与他听,那东北壮汉猛地呷一大口酒,评价这个他未曾谋面的同行: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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