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嫂子(小说)
不爱红妆爱武装,曾是六十年代女人的时髦口语,二八华年的妙龄女郎或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能戴一顶军帽或穿一件草绿色的军装便觉得很入时潮。青春的脚步在狂热的绿色里肆意追逐,青春的梦幻更像浪尖上的舞蹈令人兴奋痴狂。
女人不再留长辫,一袭齐耳的短发,一顶军帽,或四个兜的军衣在身,替代了束之高阁的花色女装,女子便有了女神般的威仪。纤姿曼妙的肌体,隐藏在宽松的军装里也无怨意。偶尔也会有裙裾飞扬纤指弄首的女人,扭捏着凸凹有致的身子招摇过市,一束束探究的目光便私语窃窃,那顶小资情调的帽子就在她搔首弄姿的茫然中扣上了头顶,接下来的小批大斗她要么成了冤鬼,要么成了妖姬。那个空气也会一日三变的年月里,军装泛滥成风。
小亚生长在西北偏远山区的一个农户,山里女孩永远也看不透山外面的多彩与动荡,与闹市相距百十里的小山村,呆板的乡人同样也看不到世外的繁华和难以捉摸的变幻。深山幽静的空灵里长大的女孩子,倒也清新脱俗纤尘不染,她白白净净,秀丽的犹如一朵出水的芙蓉,是方圆百十里出了名的一枝山里花。十八岁那年,经媒人说合,更有老一辈“亲上加亲”的俗念作主,小亚便和穿军装的表哥喜结良缘,过上了鸿雁传书的两地生活,在山里人的眼中她就是一只金凤。
亲亲的嫂子(小说)二
成为军属的小亚 ,军装就不像别人那样稀缺,表哥把自己多余的新装拿到后勤老乡那儿调换成女中号邮给媳妇。生就一副好身段的小亚,女式军装一上身更显楚楚动人。她出现在村头巷尾,哪些小媳妇和大姑娘就会用羨慕的眼神私底下悄悄观望。
她早起晚睡侍奉着公婆,虽然粗茶淡饭,她却知足并快乐的生活着。婚后次年的阳春二月,她跟着表哥来到几千里以外的某部驻地,那天晚上表哥拥着她,温存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小亚,你不嫌弃我家贫,也不嫌我常年在外跟了我,这辈子我都不知怎样疼你才好!”
“表哥,你我都成一家人了别再说生分话,有一天你脱下了军装我还是你的人。”
都说情人眼里良宵苦短值千金,从小饥一顿饱一餐长大的小亚,时常心存感念,认为自己蜜罐一样的日子全依赖了表哥,她很知足,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在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夏。
四月的营区大院更是鲜花烂漫,松柏翠绿,曲径两旁花簇似锦,蜂蝶戏舞,祥和又神圣的氛围让小亚更显温婉恬美,表哥去连队上班,她在家洗衣做饭,织毛衣纳鞋垫,一边干着家务一边常常想着心事。
“战友们让我讲一下怎么追到了你。”
“你说啥了?”
“我说老爸踏破了媒人家的门槛,别的姑娘都嫌家里穷,又要守活寡没人愿来,还是我过年回家只用了一点小花招,表妹你就乖乖地上当中招了!”
“那你用的啥招数?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保证把你从头到脚武装成一个女兵!不掏钱的军装随你穿!”
“我才不希罕你那军袍呢!女人穿红戴绿才好看!”
“不希罕?那你咋像个小猫每晚上总往我的怀里又钻又拱!”
“你真坏!你才是个小猫小狗!谁让你总讲狐鬼和蛇精呢,把我往死里吓不钻你怀里钻那去。”
“哈哈,那是我故意编好了专门来吓你的,不吓吓你,你能那么主动地往我怀里钻吗!”
“叫你再骗我,你这个鬼精灵,今晚你站着睡!床归我一人,看谁钻谁怀里了!”小亚说着,翻起身来一双手在表哥的背上轻轻拍打着。
“你使点劲呀,真舒服!你这脸蛋耐看,这小手落在男人身上啊半个身子也快酥了哟!”表哥拖着长长的腔调,阴阳怪气地的朗声笑着,冷不防又把小亚搂进怀中,小鸡啄米似的嘴巴在小亚的脸上乱点,两日前剃过的胡碴子扎的小亚咯咯咯地叫了起来……
和表哥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常常像电影一样在小亚的眼前回放。这样的日子里,小亚亦醉亦仙,情慵意懒,一个个春光潋滟的夜晚,一段段肌肤婆娑的时光,承载了她和表哥多少的亲密与深情。她终于明白,嫦娥为何住进了月宫才后悔偷了灵药,银环又为何舍弃了闹市而扎根朝阳沟。世界很大,天地也很广阔,能有一个痴心爱人,不管未来有多么遥远,也不管遭遇的风雨有多大,与之揩手同行,一路相伴至老,那该是每个女人都想拥有的幸福。
有表哥相陪的日子,小亚已习惯了早起睡梦中的军号,也听惯了训练场传来的号令声声,再也不会和表哥走在大院内,被巡逻哨兵突来的军礼而慌乱失措,一年来她在潜移默化中渐次熟知了营区生活。
1984年4月的某个早晨,她和往日一样去烈士陵园晨练,似乎听见几位打泰极拳的中年阿姨在低低私语,见她走过便吸纳着又躬身出拳,一招金鸡独立后对她含笑问候。敏感中小亚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琢磨着刚才听到的话语“难道有会啥事要发生?”
熄灯后,小亚在表哥的怀中说出了日间的所遇和疑虑。表哥沉思着把头深埋在小亚的脖颈里,半晌才说出了实情“我们连要去老山前线增援”。当猜测和实情被表哥证实后,小亚的眼前如一道雷电划过,惊悚中她缩着的身子不自主的开始抖动,表哥轻声安慰着她“不怕别紧张,啥事也没的,子弹怕我打不着我的。”小亚用力咬着双唇,心却在冷战中瑟瑟,寂静的夜晚,除了楼下草丛里的蝉儿幽幽地叫声,便是远处传来的零星的犬吠声。
上前线,几乎是三岁的孩童也都明白的事情。 谁的凡体肉胎可以百炼成钢?所谓的金刚不坏之身,也只是葵花宝典中的神话传说。出征前的豪言壮语把酒言欢,实际上隐去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悲凉和泪水,鲜花和礼赞饱含了多少英雄将士们从容末路的无奈和悲壮啊!
亲亲的嫂子(小说)三
欢愉的日子似乎有了酸涩的味儿。小亚仔细地洗着每一颗泡发好的莲子,再认真地挖去细小的莲心生怕留有一丝的苦味儿。又认真地洗着每一瓣百合,她要为表哥熬上他最爱喝的百合莲子冰糖粥,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迫近。
“出远门的人系上红腰带能避邪防身。”小亚忽然间想起奶奶常常念叨的话,她急忙出门赶到布艺市场买来了几丈红丝布,并连夜做好了十几条红腰带。
天亮后,她再次悄悄走出军区的一号大门,直奔当地老百姓的庙宇而去,上香,祈祷,叩拜,最后放些香火钱才走出庙堂。
迎面碰上三个匆匆而来中年男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从他们的神态和步姿上,小亚一眼便看出这是军区院里的首长们,莫非他们也来上香许愿?她来至庙旁的一棵柏树下,三人果然买了门口老妇的香蜡纸裱进了庙 堂。几分钟后他们出了庙门,小亚紧随其后,进入一号大门时,荷枪实弹的卫兵 给他们行着军 礼。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小亚的心中有了些许的安稳和踏实,原来首长们也是来祈求神灵祐护将土的。以前只在古代的章回小说里看到过出征前的祭祀,也许这和乡村建宅盖房,请阴阳风水先生一样,不是人人迷信贪生怕死,图的只是个吉祥与平安,为亲人上香祈福怎么说也是善行。
可恶的越南人!平日里小亚最恨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听表哥说了许多的故事,她才知道这小越南最没良心!它是中国人喂大的白眼狼,几十年来对祖国的救援除不感恩,常常无端挑衅滋事,抢我财物杀我兄弟占我领土,猖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小亚最见不得这种过河拆桥背兴弃义之行径。于是她的心中不再只有儿女情长,她也会分担着表哥的喜乐与忧患。有时听表哥讲那些悲催的故事,难过时她会哭的梨花带雨,高兴时她又会笑的风情万种。
表哥常常在弟兄中海吹乱捧:
“我这辈子,能有她这么个女人也算没白活一场!值了!”
小亚便回上那么一句:“快别再去丢人现眼了,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她们才是文武双全的女中豪杰呢!”
两地生活,实质上就是一块婚姻中的试金石,有人说“只有傻子才愿做去做军属!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跟守活寡一样啥时才能熬出个头!”
营区也常常有传言,某某军人媳妇不堪忍受与爱人长期两地分居两口子终于分手了。这样的例证在军内早已不是奇闻怪事。实际上坚强与爱憎分明是小亚一惯的生活态度。
“表哥上前线杀敌,自己总不能哭哭泣泣地拉后腿,贪生怕死那多丢人!”
虽然听说表哥要上前线令小亚十分地担忧,但她总会找出安慰自己理由,多想想心里就坦然了许多。
坚强与隐忍,是做为军属最基本的素质。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实属不易,意志软弱的女人是无力承载这份厚重的。 “要让表哥放心地去前线。”看似娇弱的小亚心中暗自思量着。腹中的娇儿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告知他,让他免去后顾之忧吧。
突来的离别,让小亚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走路也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份从容睿智的气息在她的身上流露,她的心里想着远方的那场战争。
“又是大院里的女人。”大院是当地老百姓对某部基地驻军的简称。每次听见身后的私语,一种莫名的激动便涌上小亚的心头,是的,女人不易,做一名军属更不易。如今又要送爱人奔赴疆场,这对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承受离别的滋味?
抛开儿女情长的小亚已学会了思考,突然间似乎成熟了许多。她静静地陪着表哥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时时把娇美的笑容绽放给心上人,不错,她是表哥最心动的女人。
1984年4月20日,小亚把一根红腰带系在表哥的腰间,逐一又给他的战友系上“我等着你们平安归来!”,平日里和小亚热闹惯了的弟兄们,一个个戎装在身,双脚并拢,右手平举帽檐,齐刷刷地给小亚一个漂亮的军姿“谢谢嫂子关心!我们是标兵一连,一定会把连长完碧归赵。”小亚和表哥被拥在中央,周围是英姿勃发的年轻战友,“傻瓜”相机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拍下了这一难忘的瞬间。次日天朦朦微亮,表哥和他的战友们在小亚和大家的深情凝望中,乘着全副战备的迷彩大卡疾驰而去……
亲亲的嫂子(小说)四
都说相思催人,红颜易老,岁月带给小亚的又岂止累累的情思!每个夜晚她站在楼道,隔着玻璃窗盯着营区大院,常常误以为楼下那个矫健的军人,是下班回家的表哥,就连那骑自行车的身手也像极了表哥。那酷劲十足的身形难道会是别人?他走进了对面的鸳鸯楼,一个稚气的小男孩喊着“爸爸”扑进了他的怀中,这样的幻觉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她微笑着收回了羡慕的视线。
表哥不在的夜晚,孤独寒凉包裹着小亚,她常常在梦中惊醒,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是那样的凄慌孤寂。对表哥的思念令她陷入了深深的情殇。尽管还是仲夏,夜晚没了表哥,满屋子都是冰凉的感觉。有次夜晚忽然停电,黑咕隆咚中她被走廓里的台阶绊了一跤,她试着几次都没站起来,后来幸亏站长嫂子刚巧下楼买蜡烛发现便把她扶回屋里,日渐隆起的腹部让她的行动变得十分蠢笨和生硬。
随着日渐临近的预产期,腹中蠕动的婴孩深深吸引着小亚,也分散了她对表哥的思念。她开始着手为孩子做出生后的准备,一针一线的缝制了小毛衣,又用钩针钩了小小的毛鞋和小背心。从老百姓的市场上又买来了一个红色的拨浪鼓,针织小帽之类的。闲暇时她轻轻地摇晃小鼓,仿佛看见一只稚嫩的小手在她的眼前舞动,她的心头泛起蜜汁一样的涟漪,朵朵浪花又变成了一张张笑脸,这念想不觉就让她消磨一上午,或是一个午后。臆想也会
表哥南去已快五个月,上月来信说战友们在老山作战非常英勇,频繁的战事很残酷也很严峻,阵地上空炮声隆隆,那拉口之战,是传言中的“绞肉机”,也是“火葬场”。
小亚的一颗心也在阵地上起伏跌落,猫耳洞里光着腚和野人无异的兄弟,暑热难耐的焦渴和洞中湿褥引起的疮痈,都随战争一同在考验着大陆的兄弟。
有的战友入伍前还是家中娇生惯养的独少,上了战场却表现的十分勇猛,也从未喊苦叫累。官兵同生共事于一个阵地,亲如一家兄弟,在无情的枪弹和疯狂的敌军进攻中大家更是血内相连,肝胆相照的事迹遍地有之。
他们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无怨无悔的保家卫国,这也是他们宣誓时谨守的誓言。那些伸不了的脖颈,站不直的腰身,睡又伸不了腿的“猫耳洞”,一边是又拉又撒的不堪入目,一边又是饥渴中不得不食的吞咽。雨水浸透的脚腿,终日难见阳光的腐烂溃脓,下身早已痈肿成伤…这样的艰难,这样的屈辱,兄弟们又是在怎样的忍辱负重中。恶劣不适的环境和变幻的战事,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着我们的兄弟。
虽未亲历现场,小亚在表哥描述的信中已泪流满面难以自持,实战中的艰难滋味她相信远比越文字的讲述更艰难。每天她都在为表哥和弟兄们揪心揪肺,每个早起和晚上她都在祷告祈福,她甚至偷偷地进了基督教堂,跟着做礼拜的教徒们唱起了赞美诗。如果她的诚心可以换来弟兄们战场上的平安,她愿意把这本《圣经》用一生去细细品读传诵。
小亚想着想着便昏睡过去,在蒙蒙懵懵的睡梦中惊醒了一次又一次。她以女人特有的玻璃心,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详的忧患,她被自己的想法所惊呆“不会的,表哥不会有事的,他答应我了,会和弟兄们一同凯旋归来。”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竟然莫名的悲从中来,像个失去了娘亲又迷路的孩子,在满满的苍凉中泪水便像开了口的堤坝一泄而下,她索性由着性子把头埋在被窝里,哭着她对表哥的日思夜念,一阵眩晕袭来,她只觉眼前发黑便失去了知觉……
小亚清醒过来,已是三日后的傍晚。病房里是站长和他的爱人,几位老乡及两位护士小姐。“你醒了?”一声问候好像来自遥远的上空,迷糊中微微张开双眼的小亚,试着想坐起身来,却被站长爱人按了下去“快躺下,别动。”迷茫又虚弱的小亚开了口“我这是怎么了?”站长夫妇这才叙说了事因。
原来,三日前小亚看表哥书信时,忧心过度伤了胎气,引起了昏厥和大出血。为了确保腹内仅有七个月的胎儿能够存活,由站长夫妇出面签字,剖腹取出了孩子。小亚这次也多亏了和站长是隔壁邻居,那晚俱乐部有前线歌舞团的演出,站长爱人便来约小亚晚上同去观看,结果敲门半晌无人应答,又找了她常去的老乡家也无人知晓。这才急忙找来军工撬开了暗锁发现小亚已昏迷,倒在床上身下一片血迹。幸得及时相救小亚才逃过此劫,所幸婴孩取出后各项体征显示正常,只有体重仅有四斤,为了确保安全需在育婴室中的保温箱内观察护理。
小亚感激站长夫妇的相救,几次想要起身致谢均被嫂子按倒。“以后再别哭了,月子里流泪会落下眼疼的病根。”就这样,小亚在站长夫妇和老乡们的守护中过着她初为人母的“月子”。
“ 表哥快回来了吗?”“儿子这一月不知又增长了体重没有?”这是一直困绕在小亚心头的疑云,之前她总想去育儿室看看儿子,均遭站长夫妇和医生的否决。
亲亲的嫂子(小说)五
九月下旬,小亚终于坐完了月子。
她像踩着棉花一样头重脚轻,来至育儿室门外,医生只让她隔着玻璃窗看见了自己的娇儿,她真想冲进去把他揽入怀中,但她很快克制住了冲动,心头却像有只小鹿在突突乱撞,看着保温箱中的小儿,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远方的表哥,她急忙辞别了医生匆匆离开“一定得告诉表哥他有了儿子!”她快速来到邮局发出了“我们有儿子了!”的加急电报。等儿子出了育儿箱,一定抱上他拍一张照片邮给表哥,她为这一天的到来兴奋的在心里开始了筹划。是啊,和表哥分开已近半年了,儿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想起表哥抱上儿子火一般的热情,手舞足蹈像个大男孩的样子,她也像喝了红酒一样飘若仙子了。连日来的沉重心情一扫而光,向往幸福的涟漪让小亚的脸上绽放着桃李般的娇艳,她深信这一天会越来越近。
半月后,她把孩子裹在毛毯内紧紧地抱于怀中,站长夫妇前来把她母子接走,草绿色的小吉普带着一干人向岗下驶去。
车子很快来到了鸳鸯楼下。
房门打开了,小亚一只脚刚进入客厅,便惊诧地睁大了双眼:不太宽敞的屋子里站满了军人,“嫂子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这不都是表哥的弟兄们吗?她把孩子忽的塞给站长夫妇,“回来了!怎么也不告我一声?”她急忙上前找寻“表哥!”,小李,小宋,小金,张嘎,肖兵,弟兄们都低下了头,“表哥呢?我的表哥呢?!”她疯了似的拨拉开每个人,身后仍然没有她的表哥,忽然她看见床头柜上的军帽和一帧像框,她扑过去呆望着面色惨白,“表哥!”一声哀叫便瘫倒在地。“嫂子!对不起我们没把连长给您带回……”,“嫂子你醒醒!”她被弟兄们抬在了床上,清瘦的面颊上泪水无声地肆意流淌,难道这就是她日思夜盼的相聚吗?一丝血迹从她咬着的嘴角开始往下流。
假如这又是一场梦,梦醒了还有他的表哥那该多好啊!可老天偏偏这回给她的却不是一个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这世上再也没了她爱恋的表哥,再也没了表哥对她的爱恋!她成了落单的孤雁,若没有怀中的娇儿她真想去陪表哥。没有她的路上他该有多么的孤单,多么的凄凉!就像她的今天,没了表哥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自己走了娇儿怎么办?表哥一定会心疼儿子来怪怨自己,“请把咱们的儿子好好养大!”冥冥中似乎传来了表哥的声音,那么真,那么近。“你不能丢下儿子,不能丢下……”
那是表哥的魂魄吗?小亚缓缓地起身下床,像具僵尸双目呆滞地捧着军帽和照片傻傻地盯着。这样的结局,似乎在上次表哥的信中小亚就看出了端倪,或许那一次的心碎也是今日的心灵感应。她自从跟上表哥的那天开始就没想着要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做梦也想不到活力四射的表哥怎么说没就没了啊!这生离死别来的太快太快,残酷的事实让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已凝结成冰,死一般的寂静,有着被吞噬的恐怖。
“小亚,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你会好受些。”站长夫妇开了口,“是啊,嫂子你哭吧!”弟兄们也哽咽着开了口。
哭出来真的会好吗?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如果青春可以逆向,她会哭个天昏地暗来挽住表哥。她宁愿背负一世的骂名来留住表哥。可是今日的她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也无法唤醒表哥,就连奶奶信奉了一生的红腰带,也未能拴回表哥!
战争啊,你这人间的恶魔!“假如有机会,我真想做一回土匪,把越南人杀光,烧光,踏平,为表哥和逝去的战友报仇雪恨!”小亚心中发着狠狠的毒誓。
亲亲的嫂子(小说)六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军区为殉难的将士召开了表彰大会,欢迎凯旋归来的官兵。表哥仅在那拉口战场“211”阵地上,四十多天里与战友击退越军几十次的反扑和偷袭,最后被敌弹击中,终因流血过度英勇献身,战功显赫被追为烈士。台上英雄的事迹的报告,桩桩件件忧喜参半,台下唏嘘哗然,群情激昂澎湃。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英雄的事迹传遍了大院,传遍了大江南北的刊头媒体,小亚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注目的礼遇,总有许多许多的陌生人尊她一声“嫂子”,一声普通的称谓,对她却是无以言传的祝愿和敬畏。
表哥成为烈士,军部为安置烈士遗孀和幼儿的生活问题,来征求她的意见时,她提出去烈士陵园做一名护园花工,令首长们暗自吃惊:“哪可是室外劳作,你要慎重考虑一下的。”言外之意是在陵园工作十分的辛苦,那工作和农民没啥区别。可小亚态度坚决,能在安放着表哥和其他战友的陵墓园地工作,那是她最乐意厮守的唯一去处。有人在背后取笑她“小亚是不是想表哥想成了一个傻子!”
小亚宁愿做这样的傻子,这一傻就是大半生,日子虽艰辛她从无怨言。
每天早起她把儿子送进幼儿园,便换上工作服奔向陵园,风雨无阻。
春天,她会坐在表哥的墓碑前被粉白相间的桃花相映着,听呢喃啁啾的鸟鸣欢唱,采一大捧桃花放在表哥陵碑前,给他唱那首他最爱听的“春天的故事”;夏天,她用紫藤扎个花蓝,装进百合,玫瑰,月季和兰花,又放在墓碑下,这是表哥最喜欢的花卉;秋天,她采下山杏,莓子,沙果,红枣装在托盘里献给表哥,生前表哥最喜欢吃这些小果子;冬日里,大雪飞扬,她在陵碑旁堆个大大的雪人做成自己的样子,点上一抹红唇,静静地来陪她的爱人,再拍一个小白兔放在墓碑上,那是他的宝贝儿子哟!每个夜晚她依偎在儿子身旁,教他认字,陪他入睡,为他驱蚊防寒,为他备茶备饭,她精心呵护下的娇儿更是校内外口碑极佳的少年才俊。
风雨漂摇中几十年如一日,小亚留给大家的只是一个娇弱的身影,和斑白了的鬓发,她是大院万人心中敬重的一位“嫂子”,每逢节假日,总会有年轻的和年长的战友同事,前来探望问安。
如今,她已两鬓花白,虽已退休,每个周一至周五人们仍然看见她在陵园种花养草,剪枝修蔓。当年那位育婴房里的男婴,也成了父亲单位的一位营级参谋。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毕业后请愿重回父亲生前的军队,传承父志又照顾母亲。勃勃英姿恰如父亲当年,“真是虎门无犬子哪!”当年的官兵每每遇之,都会脱口而出的感叹几句。
“嫂子,
嫂子借你一副身板
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喂
憨憨的嫂子
亲亲的嫂子”
婉转悠扬的歌声,在大院上空回旋。
亲亲的嫂子(小说)
网友评论
嫂子的一生,不论是与表哥的爱情和婚姻生活,还是表哥去后独自养育儿子的艰辛,还是表哥上前线后自己的担心和思念,那得有多少要写、能写的内容?可你只把嫂子在军营中与表哥的让人羡慕的甜蜜婚姻生活进行了浓墨重彩的铺述,而对其它内容都做了精简,使整篇小说详略得当,更和结局形成了强烈对比,成功塑造了一个军嫂的形象。
真的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