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路爱原创166期 品文 • 修心 • 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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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爱一个人，许下的爱恋，朝朝暮暮，漫过岁月的心田。
01
2017年9月3日，天灰蒙蒙一片。
我正在深圳的东部华侨城，带队搞团建。中午休息时，突然接到家乡二哥的电话，“弟，我刚从医院出来，父亲患上了肝癌，你可能要尽快回来。”
二哥简短的告知，让我惊的突兀没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唰的泪奔。吩咐好一切，匆匆开车回老家......
在医院里，兄弟三人都成泪人，母亲没有表现出过度伤心，她只是怔了好久，悄悄抹掉了眼角的一点泪花。
父亲刚满80大寿没多久，此时却很冷静。自己去详细咨询了医生，得知接受化疗的过程和结果后，就要求全家先回去再说。
回到家，他独自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吃晚饭的时候，他对着全家人说：我决定了，放弃冶疗，你们都刚创业，也不宽裕，我都80多了，还去折腾干嘛？
我带头劝说父亲：老爸，你有医保，即使再贵，治疗费最终摊下来也没多少，我们兄弟也不会造成困境。
任全家人再三反对与劝说，父亲依然不同意，“我的人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即使治疗也不过延长最多一年的寿命，而且还是在医院无休止的化疗中度过，我不如在剩下不多的日子了，过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
全家人无奈，父亲一直就这样理性的生活一辈子。母亲始终沉默着，只是一声不响地往父亲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饭后，母亲低沉的说：“让我们回乡下老家吧，你们父亲一直想家。”
回想10年前，二哥因为常出差，嫂子又在长沙异地工作，为了看家及带好小孩，二哥将在乡下生活的父母接到了县城。在这高楼林立与人情陌生的闹市，回想10年来，父母确实不是很自如。他们时常怀念乡下出门就可见的田野小溪，以及邻里淳朴无间的家常往来。
于是第三天，我们就将父母送回了农村老家，并安顿好一切。
02
回来的车上，二嫂问我们：你们说，妈爱爸吗？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也时常微妙闪现。
我读不懂父母的爱情。在我印象中，他们总是淡淡的。不曾见过他们争吵，更很少见到他们像别的夫妻那样甜腻打闹。父亲对母亲没有甜言蜜语，母亲也从没有像别人家的妻子管束丈夫那样约束过父亲，相对别的夫妻，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自由和个人空间。
我一直淡看相敬如宾这个词，自上中学初通人事起，我便觉得，爱既然落入尘世，必然是带着占有欲和患得患失的恐惧，只有不够相爱的伴侣，才有余地去从容希冀。
由此常常让我疑惑父母间是否有爱情，还是像那个年代人一样，只是媒人撮合起来的一对用来消磨人生的夫妻。
如今父亲81岁时，突来的病患让他的命运拐了弯，在生命倒计时，他放弃了艰辛的抗争，母亲却支持了他的放弃。而他与母亲的情感，却似乎依然未有新意。
父母回乡下以后，他们的日子竟然也过得从从容容。
荒芜已久的院子重新打理得一片生机，几株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柚子树也焕发出青春，蔷薇绕墙而行被养得郁郁葱葱。我每月回去看他们，见小院的花事一次比一次繁盛，两把老藤椅并肩摇立，说不清的踏实默契。
父亲瘦弱的身体穿梭在后院灌木丛里扶锄松土，母亲在院子一角拎桶接水浇灌。我劝我母亲：“父亲身体不好了，你劝劝他，别劳累这些事了。”“劝不动，我看他做得高兴，就随他去吧。”母亲一脸的不悦。
母亲像大多数女性一样，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花。父亲悄悄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妈喜欢的花品。你妈一直想要这样一个院子。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忙，无空打理，又觉得明天还长。拖来拖去，居然拖了几十年。再不着手弄出来，就真要来不及了。”
父亲居然这样浪漫！母亲“莲的心愿”，父亲原来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我妈知道这是你特意为她栽的花草吗？”我边拔草问父亲。“老夫老妻了，用得着吗？她每天看着这些花草，高兴着呢。”
饭桌上，我见父亲并没有因病而对饮食忌口，酸辣什么的，只要他想吃的，母亲都变着花样给他做。
有一次临走前，我问在菜地里的父母要不要考虑再回县城，但父母都拒绝了。父亲说：“明儿，爸陪你半辈子知足了，你现在深圳那样远，回来也不容易，二哥现在也有自己的小家了。你妈跟着我半世辛劳，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想跟你妈两个人过点清静日子，乡下挺好。”父亲边回答边捉起豆角叶脉上的一只青虫，“这豆角我怕是吃不上了，到时你们多回家陪你妈一起吃吧。”
生命最后的日子，父亲选择和母亲一起安静度过。
03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深圳，那段时间我公司业务繁忙，有一段时间没给父母电话。
有一个周末，我给母亲电话，打了5次才接通，“妈，你信号咋这样差，你们在哪里？”。“明儿，我与你爸在韶山旅游呢。”
“什么？你们去旅游了？妈，你也太不负责了，明知父亲身体不能折腾，万一摔了咋办？”我生气地责怪母亲。
“你爸时日不多了，我们就尊重他，他一直向往韶山，让他了却心愿吧。人活一辈子，终归都是要走的，不留缺憾就是圆满了，所以我们也没告诉你们兄弟。”我一时语塞。
父亲自患病后，在许多事务看法上，竟与母亲出奇的一致和默契。霎时，我突然明白了：父母一辈子的平淡从容相处，其实不是他们不相爱，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太相似，是彼此的同类。
韶山回来后的第二周，父亲病重了，这一次，全家尊重了他不去医院接受抢救的选择。
等我急匆匆的赶回家，父亲已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姑姑告诉我，临走前，父亲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说，他只是轻声叫了一声“明凤（母亲的名字）”，母亲把手递给他，父亲用尽最后的一点劲，干瘪的握着母亲的手，十几分钟后就含笑离开了人世。
父亲的葬礼上，妈妈井井有条地料理着。夜晚，抱着父亲的遗像，不停的用纸巾擦拭，喃喃自语：“老伴呀，你生前最爱干净，衣上有一点灰都会拍掉”。
棺柩入葬的时候，母亲用她瘦弱的臂膀，环住了我因压抑哭泣而抖动的肩，“明儿，不要哭，你爸走了，他在那边再也没有病痛了。”
只是，当送葬的队伍都散去了，母亲还不愿意离开。她说：“你们先回去安排酒席吧，我想在这山上安静陪陪你父亲，地底下黑，他一个人刚去多孤独。”
04
父亲走后，母亲的生活没有衰败，经常在乡下玩些小麻将、纸牌......偶尔在菜地里倒腾一下，又或者去二哥家小住，似乎过得更洒脱了。
中秋回老家，与母亲聊起往事，第一次听母亲说：“我18岁那年，通过媒人介绍见到你爸时，我就觉得，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说完那一刹，脸上划过少女般的娇羞，那分明就是爱情。
她继续绵绵的道起：你父亲年轻时很帅，只是家境贫寒。他在下放蹲点时，当时有个女的很喜欢他，经常去找他。我知道后心里很纠结，用了几天几夜想通一个道理，爱情不是能要来的东西，争吵也没有意义。我那时笃信你爸的人品，绝不会骗我、负我。后来那件事情果然不了了之。
母亲还说：与你爸60年走下来，也有过一些怄气的时候，但每次想一想，人生也就是短短几十年，下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他，气就消了。
“妈，你和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不觉得遗憾吗？”“爱不爱不是一定要用说来表达的，心里知道，比什么都好。”
母亲朴实的一句话，让我心中一片嘘然。也许，人只有对不确定属于自己的东西，才需要反复强调。
母亲翻开旅游相册。我看见在韶山时虽有病态却一脸满足的父亲，握着母亲的手站在韶山清水塘前，我看见在张家界的石板林中他们悠然并肩行，我还看见，在母亲后来独自去到的南京、天安门等许多景点照里，她手上都拽着父亲的照片......
“这都是你爸生前想过要去的地方。他来不及去，我把他带过去。”
我第一次读懂属于父母的深情。
临走前，母亲送我，说：“每次我去医院，看见那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病人，我就庆幸当初没让你爸遭罪。你爸一辈子是最要尊严的人，他不怕死，就怕走得不体面。明儿，你不要怪妈没让你爸治疗。你爸走了，我是最伤心的那一个。但是我宁可看着他高高兴兴走，不能看着他活着受苦。我相信换了我，你爸也是这样的。”
我拥着颤抖的母亲，母亲趴在我肩上喃喃：“每个人最后都是要走的，就像每一条河，最后都要流向大海一样。我愿意你爸从容地淌过去，在那边等着我。”
05
许多像我这样自诩聪明的儿女，总喜欢以自己的认识，来剖析父母的情感。而我用了半生才明白，父母的爱情，原本像一片无言的沃土，不用灿烂的张扬，不需要浅薄的吆喝，却有是彼此人生最可靠最实在的情感根基。
这人世间的爱情会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草，万花丛中，而有这样一株，沉默蜿蜒，却能将彼此的人生都攀衍出葱茏的绿果。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作者注：原创文章，转载请从“e路爱”公众号上授权链接，谢谢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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