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这一回主要说的是薛宝钗在滴翠亭扑捉蝴蝶时,无意中听到了小红的隐私,急忙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把偷听之人转假到了林黛玉的头上。再一个就是林黛玉在饯祭花神这一天,伤春的易逝,悲花的命运,由此又想到人生的短暂,哭的很是伤心。
书接上回,话说林黛玉正在怡红院的门外悲泣,忽然听到院门响。眼见宝玉和袭人一群人送了宝钗出来。她有心要上前去问一问宝玉,有空当着众人的面羞了宝玉。因此藏在一旁,等她们都回去了,自己也伤心地回了房。
以前的时候,林黛玉无端的落泪,还有人解劝。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了委屈,都有话来宽慰她。谁知以后常常都是这样,习以为常了,也就不再劝她。林黛玉依着栏杆,双手抱膝眼含泪,好使木雕泥塑一般一直坐到了二更多天,方才睡去。
第二日乃是四月的二十六日,芒种节气。芒种过后就是夏天,旧俗在芒种节气的这一天都要摆设各种的礼物来祭祀花神,花神退位,为花神践行。
这一日大观园之中那些女孩子们都早早的起来了。把大观园里打扮的是满园秀带飘飘,花枝招展。却说众姐妹们众丫头们都在园内玩耍,唯独不见林黛玉,迎春说林妹妹怎么不见来呢,真是个懒丫头!难道这会儿还睡觉不成?宝钗,你们等着,等我去闹了她来。
薛宝钗丢下众人,一直往潇湘关而来,忽然抬头看见贾宝玉进了潇湘馆。宝钗便站在了那儿,低头想了一想,宝玉和黛玉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们兄妹之间都不必嫌疑,嘲笑喜怒无常,况且黛玉平素喜欢猜忌,人也好使个小性儿,如果这时自己也跟了进去,一来宝玉不便,二来恐怕黛玉猜疑,还是回去的为好。想到这里,薛宝钗就转身而回。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对玉色的大蝴蝶,迎风起舞,十分有趣,薛宝钗就要捉了来了玩耍。拿起扇子扑打蝴蝶,但是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飞来飞去的想过河去,引的薛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的滴翠亭上,只跑的香汗淋漓,娇喘微微。
薛宝钗这个时候已没有心捉蝴蝶了,正想回转,却听到亭子里面有人在说话。这个亭子,四面是游廊曲桥,建在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薛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停住了脚步,细细的听。听见里边两个人在说手帕子的事,说是芸二爷拾了手帕,如今还了过来,不仅要谢跑腿的丫头,还要谢芸二爷,里面的另一人无法,只得说将自己的另一手帕子谢芸二爷。这个人要另一个人起誓,不能告诉别人。只听一个起誓说,我要告诉人,就嘴上长一个疔疮,日后不得好死。两人正说着,一个哎呀一声,说咱们两个只顾着说话,恐怕有人在外面悄悄的听了去。怎么办?不如把窗膈子推开,便是有人来了,见我们在这里,只当我们说玩话了。
宝钗在外面听见了这话,心里面吃了一惊。心里想她们一开窗膈子见我在这里,少不的闹的脸红。况且这说话的声音像宝玉房里的红儿,她平常眼空心大,又是个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天她见我听了他的短处,恐怕一时间人急造反,狗急跳墙,要生事端,自己还要落个没趣。但是也躲不及了,少不得来一个“金蝉脱壳”的计谋。想到这里宝钗故意放重了脚步,一边笑着说,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一边说一边故意的往前跑去。这里的小红和坠儿刚一推窗,就听见宝钗如此的说着往前赶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宝钗反过来问他二人说,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坠儿说到我们哪里见过林姑娘?宝钗说我刚才在河边儿,看见林姑娘在这里蹲着玩水呢,我本要悄悄的吓她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向东边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边的吧,一边说一边又故意的进去寻找了一番。回身就走一边说,一定是钻在山洞里了,遇见个蛇,咬她一口也就罢了,一边心中有好笑,这件事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薛宝钗金蝉脱壳,成功地甩锅,林黛玉无端背黑锅,在丫环们面前有了不好的形象,至少在坠儿和小红这儿已没了好感。要知道影响的力量也很大的。
谁知道小红听见宝钗说的话信以为真,见宝钗远去,拉着坠儿说了不得,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这话去了。坠儿听说这话,也半晌不言语,小红说这可怎么办呢?坠儿说听见就听见,谁管谁筋疼呢,各人各个人的事就完了,小红说要是宝姑娘听见倒还罢了,那林姑娘听见了,她的嘴刁钻又刻薄,人心又细,她一听见,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呢?二人正担扰着,一干别的丫头都上到亭子上来了,二人只得和这些人一起玩耍起来。
这时凤姐儿站在山坡上,向着一群丫头招手,小红看见了,马上离开众人,跑了过去。不得不说小红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为谁办事方有出头之日。到了凤姐的跟前,满脸堆笑的问,奶奶唤我什么事?凤姐一打量,见过来的这个丫头生的是干净俏丽,说话知趣。笑着说我的丫头今日没有跟来,这会儿想起一件事情来,要使唤一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小红笑着说,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如果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任凭奶奶责罚。凤姐笑着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在外头屋里的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160两,给绣匠的工钱,等张材家的来拿,要当面称好给他拿去。另外在里头床头间有个小荷包儿给我拿过来。小红听说答应着回身去了,不多时完事回来,不见了凤姐在山坡上,小红最后问了探春和宝钗二位姑娘,才知道琏二奶奶到大奶奶院儿里去了。
小红听了往稻香村而来,顶头碰见晴雯和绮霞等一群高等丫头。
晴雯一见小红便数落说道,你只是疯玩儿吧,院子里的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生火,就在外头闲逛!
小红说,昨天二爷说了今日不用浇花,隔一日就浇一回。我喂雀儿的时候,姐姐你还睡觉呢。
碧痕说,那茶炉子呢?
小红说今日不该我当班儿,有茶没茶的不要问我。
绮霞说的,你听听她的嘴,你们别说她啦,让她逛去吧。
小红说,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呢。说着将荷包举起来给她们看。这群人这才没有言语,大家分开走路。
晴雯冷笑的说,怪不得呢,原来是攀上高枝儿去了,就不服我们的说了。也不知说了一句话和半句话没有,名和姓人家知道不知道?就把他就高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的也算不得什么,有本事的话,从今儿就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上面才算是好呢。
小红听了这些话,不再分辨,只得忍气吞声的来找凤姐,到了李氏的房间,果然凤姐在这里和李纨说话。
小红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她就把银子收起来了,张才家的来取了,当面给称了,让他拿去了。说着又把荷包递了上去。又说道,平姐姐叫我来回奶奶,刚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哪家子去。平姐姐用话按着奶奶的意思打发他去了。凤姐笑着说,你平姐姐怎么按着我的主意打发去了呢?小红说,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来我们二爷没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和五奶奶来瞧奶奶呢。那五奶奶前日打发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儿来问奶奶好,这里还要和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日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
小红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纨笑的是哎呦呦,说听糊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着说,不怪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又向小红笑着说,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不像他们扭扭捏捏蚊子似的。
凤姐为人泼辣,聪明干练,自是不喜欢扭扭捏拿腔做调哼哼唧唧的人说话。今见小红简洁干脆,十分欢喜,对小红说,你明日服侍我去吧,我认你做干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小红听了噗嗤一笑,凤姐说你笑什么?难道说我年轻比你大不了几岁?就不能做你妈啦!你做春梦吧,你打听打听,这些人里头比你大的多了赶着叫我妈,我还不理他们呢,今日抬举了你。小红笑着说,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我妈是奶奶的干女儿,这会儿又认我做干女儿。凤姐说谁是你妈?李纨解释了,方知是林之孝的女孩儿。凤姐听了十分的差异。林之孝那两口子一椎子扎不出个声来,凑就的一对儿,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来呀。因而又问了小红的年岁和名字。
凤姐有心要叫小红跟着她去。那边问小红愿不愿意,小红心里自然愿意。但是她婉转的说,愿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能学些眉高眼低的,出入上下大小的事情也能见识见识。这话说的凤姐受用,小红也算是回了话,答应了。
如今却说林黛玉因为夜间没有睡好觉,第二日就起来的迟了。听说众姊妹在园中做饯别花会,恐怕人们笑她痴懒,连忙起来梳洗了出去。刚到院中,就见贾宝玉进的门来,笑着和她玩笑着说话。林黛玉并不搭理他,径直向外边走去。宝玉以为黛玉还是记着昨日早晨的事情,他哪里知道有晚间这一段的公案?贾宝玉打躬作揖的,林黛玉连正眼也不看,只顾着的出了院门儿,去找别的姊妹去。
贾宝玉心中纳闷儿,暗中猜疑,看起来这光景不像是为昨天的事。昨天自已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到她,这也没有冲撞了她呀。一面想着一面就随后跟了过来。宝钗和探春在那里看飞鹤起舞,黛玉就过去了,三个人一同说话。贾宝玉就跟了过去。探春就说和宝玉有话要说,娣弟二人在一旁说话,从探春说给宝玉钱,让他帮着买些好玩的玩意儿,说到做鞋上面。探春又说到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长的短的,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说的时间有些长了。
薛宝钗在那里笑着说,哎呀,真是哥哥妹妹呀,丢下别人,自己说体己话儿去,我们听一句也舍不得。这探春和宝玉才笑着来了。
宝玉一看又不见了林黛玉,便知道她是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想了想,心说先迟两天,等她气消了再去找她玩也就罢了。低下头看见有许多的凤仙花和石榴花,落了一地。因而叹息,林妹妹她这是心里生了气了,也不来收拾这些花儿了。侍我把这些花儿送去葬了吧,明日再问她。贾宝玉把那些花儿兜起来,登上小山,过了水,一直来到那日林黛玉葬桃花的地方。将捡到的这些花埋下,还没有埋完就听见山坡的那边有哭泣之声。这声音一边数落一边哭的好不伤感。贾宝玉心想,还不知是哪屋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里来哭,一边停住脚步一边听他哭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要不怎么说黛玉聪明美丽,才思敏捷,秀口一吐,一首绝美之诗便出来了。
林黛玉因晴雯不开门,错疑在贾宝玉身上,又遇饯花之期,她这里伤春愁思,葬花于此,感花伤己,不觉哭了几声,又念出这些词句。不想被宝玉听见,深感此念,也放悲声。
要知二人如何相处,下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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