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了。每逢傍晚时分，她就会出现在村口河道附近的一座小木桥上，在栏杆上点燃一根心形的红色蜡烛。坐在桥上看着蜡烛静静燃烧，待到天色快模糊不见人迹时，给蜡烛盖上个镂空花纹的铁丝罩，才不舍地离去。

这是我第三次来奶奶生活的村庄过暑假。虽然村子里树木丛生，林荫遍地，但下午的天气仍是十分燥热。必须到冰凉的河水里嬉戏一番，才能消暑。住进村庄以来，我每天都要去河边游泳。回家的时候，要经过小木桥附近。所以总是能见到那个神秘的妇女。

她看起来三四十岁，梳着常见的齐肩短发，近看能发现不少白丝。她常常穿一身素色的棉布衣服，看起来像是手工缝制的，洗了很多遍依然干净整洁。脸上永远是安静恬淡的样子，虽然有些许皱纹，但看得出来她有细心打理过。她注视着蜡烛燃烧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慈爱，像是在看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每次我从小木桥附近路过，好奇地望着她，她都会抬头看看我，对我微微一笑。

那天下起了大雨，没法去河边游泳。只能和奶奶一人拿一把蒲扇，坐在屋檐下扇风听雨。老屋电压很不稳定。因为怕打雷把电器烧坏，我们把电视插头也拔了。一时万籁寂静，唯有雨滴沙沙作响。实在闲的无聊，我便问起奶奶，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

奶奶起先是疑惑我为什么问起了那个女人。接着训斥了我一顿：“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那是个浅薄的女人，有点神经病。大家都说她克夫，会带来霉运。你最好也离她远点。免得沾了晦气！”

奶奶的话让我对这个女人更好奇了。因为凭我的第一印象和第六感，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坏。我从她的身上，能感到一种妈妈的气息。

天气没多久放晴了。我去河边游泳，临走时，再次见到了这个女人。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点头微笑。我大胆地停下脚步，陪她一起看着蜡烛缓缓燃烧。红黄色的火苗随着晚风摇曳，灯芯发出呲呲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蜡烛融化的淡淡甜味。

“你长得好像我的儿子。”她先开口说话了。

我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话。她又接着说下去。

“他也很喜欢在这里游泳。可惜他不在了，不然跟你应该能做个朋友。”

“他去哪了？”

她没有回话了，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蜡烛，然后指了指桥下湍急的水流。

“他八岁的时候，村子里发了大洪水，他刚好在河边玩耍，被洪水卷走冲进河里淹死了。”

她静静地，一字一句地说给我听。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恬淡平和，没有波澜，仿佛她的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还在河里嬉戏。

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她的孩子是夏天去世的，所以每逢暑假期间，她都要到村口这道小木桥来看他。孩子生前最喜欢在这条河里戏水，她总会在木桥上看着他玩。他生前很怕黑，最喜欢红色，所以她总会在木桥上为他点一根红色蜡烛。

孩子死后没几年，她的丈夫也病逝了。公公婆婆嫌弃她，骂她是克夫的倒霉巫婆，把孩子克死了不算还克死了丈夫。几次争执之后便把她赶出了家门。她只有回到娘家生活。但不管离得多远，她还是会回到村子看看孩子生活过的地方，顺便给公公婆婆送点伙食。她相信孩子的灵魂就一直在这，所以她并不感到悲伤。

聊了好久，蜡烛燃烧几尽，天色也黯淡下来。她才反应过来跟我说了这么多。“啊抱歉，说了好久，大概是因为你长得跟我儿子太像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也会担心吧。在河边玩水，要注意安全。”

说完，便转身离去。我站在桥上望着她的背影。素色的衣服还是干净整洁，身躯虽然瘦小，但脊柱提拔。身姿虽落寞，但没有一丝的怨天尤人。从她远去的身影里，我看到了一种慈爱，像温暖的蜡烛火光，照亮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