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重温了一部“老电影”,影片的名字是《重返二十岁》。以今天电影的刷屏速度来看,一部2015年元月上映的的电影确实不再年轻了。当熟悉又经典的一镜到底的片头映上脸庞,光影变幻,时空流转,尘封的记忆也随影片缓缓开启。
影视源于生活,我们或多或少总能在这一百多分钟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有的影子会拉长在当下的日子里,有的影子则成了人们对往事的寄托,尘封进岁月。
影片甫开场,就为观众展现了中国特有的婆媳方程式,这差不多是道压轴大题,解好了则以后的日子会风和日丽,解不好恐怕就会迎来血雨腥风,终只得一地鸡毛的下场。影片中,婆婆沈梦君事必躬亲的生活态度让儿媳杨琴背上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事事小心翼翼却始终不得老人心思,本就体弱多病的她终于住进了医院。沈梦君心里也很愧疚,结果正想着如何补救时却被一家人投票送进了养老院。
影片三分之一处,深觉被家人抛弃的沈梦君恍惚中踱进了一家古朴的相馆——“青春照相馆”。她回想自己已经走过的大半生,哪还有什么青春呢?“我最美的时候,我自己都错过了”,镜头前的沈梦君慨叹。镁光灯闪过,镜头里留下了她的沧桑,里面盛满了她这七十年里历过的风雨。
沈梦君走出照相馆,在公交车的夜窗里惊诧地看到了重回年轻的自己。七十岁的沈梦君成了孟丽君,开始了自己又一段二十岁的生活。
每次看到这里,我就会想到两千多公里之外的母亲,可惜现实中没有重返青春的相馆,你只能带着日渐老去的容颜继续走下去。你为我操劳了半生,我却选择了远赴他乡。
母亲的青春完全交付给了一个青涩的年代,明明是青葱岁月却连照片也没有几张。在那个凭票过活的计划经济年代,照相不是随意扬起手机的抓拍,那时连“手机”这个词都还没传进内陆,那时候的照相更接近一场仪式——全家人梳洗打扮,穿戴整齐,镜头前略显羞涩,再努力按照照相师傅的指引露出过于正式的微笑。记得一天和母亲在家里整理旧物,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张老照片,你盯着照片愣了好几秒钟。
那张照片早已褪色泛黄,曾经清晰的回忆陪着年月远去,你曾经清丽的容颜也伴着我的成长褪尽了芳华。
影片行进到三分之二处,前进乐队发挥失常,台下嘘声四起,项前进和其他队友们完全乱了阵脚,项前进的奶奶——就是已经成了孟丽君的沈梦君——来到舞台中央,用一首《微甜的记忆》替自己的孙子解了围。此刻舞台上的沈梦君仿佛撑起了一把无形的伞,这把伞很大很坚实,它大到能够包容一家老小的嫌恶,它坚实得足以抵御几十年的风吹雨打。空气里飘扬起舒缓的旋律,过往的画卷一帘帘展开,画卷里有沈梦君酸楚却珍贵的记忆,也让我回想起你往昔的身影。
这座小城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座矮楼,站在城南的河堤上向北方眺望,便能看见成片齐整的屋顶。这是我童年的城,简单,安静。那时候我的家还湮没在从河堤最高处眺望也无法企及的北郊,父亲讲课的学校建在西郊高地,母亲上班的工厂坐落在河堤南岸,我们全家的生活就这般无奈地被距离和方向拆解了。
家乡升级为地级市的那年,我出生了。在随后的若干年里,父亲因工作的缘故常常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极少,于是你没有选择地开始了一边上班一边带娃的生活。
当时全城只有两班公交车,近二十米的车厢转弯时要绕上很大一个弯,转弯时周遭车辆行人纷纷避让,很壮观,人们形象地称呼它长龙公交。我家住得偏远,附近没有这两条长龙出没,从家里到母亲的单位只能靠骑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乎从城北贯穿到了城南。
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自行车是清一色的黑色二八大杠,车身比现在的铝材或碳纤维的单车要重得多,你在车后座安装了个“儿童座椅”,当作我的专座。骑车时你总担心我会睡着从车上摔下来,每骑一段路就要回头来看看我,“千万别睡啊,扶好啊”,你说。
到了不得不上幼儿园的年龄,你又多了项艰巨的任务:哄我上学。平日里你上班,我便在你的桌前桌后玩耍,如今突然要把我安置到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周围都是陌生的大小面孔,我是怎样都不肯的。忘记了你是怎么把我哄进幼儿园的,模糊的回忆里只看到你走远,我又哭起来。其实从幼儿园到母亲的办公地不过半里的脚程,许是那时我的步子太小吧,总觉得那段路特别遥远。
幼儿园是工厂自营的,里面混杂着工人和干部的子女,大小孩子们熬成了一锅粥,倒是给沉闷的工厂增添了不少活力。我也很快在这锅粥里混熟了。在我们这群厂办幼儿园的孩子们眼里,厂区就是个硕大的游乐场,几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爬管道、翻墙头、在各个厂房间捉迷藏,真是趣味无穷,即使现在看来,也比那些发散着工业文明气息的游乐场要好玩许多。可最期待的时间还是中午,你从锅炉房带来热好的饭菜,打开饭盒,蒸汽遮住了你的脸,饭菜很香。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划分的学区,我上的小学离家还是特别远,在河堤的北岸,距离母亲的工厂倒是更近些。你不得不继续带着我进行贯彻南北的骑行,到达学校后又匆匆离开,直奔河堤南岸。从坚硬的铁门向外望去,能看到你和那辆黑色的车正一摇一晃地经过河堤上的石桥,又一点点消失在河堤对岸。
家乡的城区很迷你,两个小时就可以绕城区逛上一圈。你日复一日地载着我从郊区骑到城区,在城市两端穿梭,让我在小小年纪就看遍了这座城的四季风景。小城四季分明,春秋宜人,夏冬煎熬。
一间火炕瓦房和几掌大小的院子构成了郊区的家。后院紧邻着一座孤山的山脚,那里是我童年的百草园。山脚下草木繁盛,常有奇异美丽的昆虫出没,我拿着浑身是孔的瓶子捉蚱蜢,这些害虫可是我家那条大黄狗最爱的加餐。只要天气好,没什么作业,我会整个下午都耗在这里,直到炊烟升起,听到母亲唤我回家才罢休,手里拎着满满一瓶徒劳挣扎的蚱蜢。
院落前方不远是一处深深的凹地,平日里生满了颀长的草,可一到雨季,深深的洼地便会隔三差五地聚成一大片水泡,小湖一般,那些原本颀长的草这时勉强只能露出一点头,需划船才能到达对面的高地。我们几户人家出入全要从对面高地的那扇铁门经过。
自然没有真正的船,不知道谁用橡胶轮胎和一个大号的洗衣盆组装成了一只简易船供大家往返,人坐在里面甚至比坐那种狭长的真船还要稳当,只是近在眼前的水面让我发慌。这时候你会边划船边和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的风湿病想来就是在夏天的一场场雨水里落下的。我不喜欢多雨的夏天,看到雨,就想到了齐胸的污水和那条船。
比夏天难熬的是北方的冬天,没有暖冬的年代里,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严冬三月。
北方房屋的墙壁很厚,可依旧抵不住冷风的侵袭。屋子里没有水暖气,没有电油汀,更不会有空调这种未来产物,我们只得采用生火这种原始的取暖方式。严冬里,母亲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每天不到五点钟就裹着屋里的冷气起床,生火暖炕,烧水做饭。我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后蜷在炕上哭闹着不肯出来,你端来一个火盆,让周围的空气暖起来,再把我拉出被窝穿衣服,直到把我裹成一只球方才罢休。
大冬天里坐车是件痛苦的事,骑车更是件遭罪的事。妈妈用围巾把我的头裹了好几圈,只露出两条缝,一条缝隙看着外面,一条缝隙喘着气。你没有裹得那么严实,因为要骑车,要看路况。路上铺满了雪,早上没多少行人,雪还没有被压实,有时候轮胎遇上冰面,车身晃了个趔趄,害得你我都吓得一颤。最后你挺直身板,继续为我挡住迎面的寒风。
八九十年代是你们这代人永远视如珍宝的时光。那个年月的色彩没有太多的绚烂,人们衣着朴实,言语真诚。你从那个清苦简单的年代走来,面对今天的满目繁华冗杂,努力地追赶着时代,却再也抬不起奔跑的脚步。你知道,自己的足迹都留在了过去。
无法忘记影片结束时的对白:
丽君同学,我想问一问你认识一个叫沈梦君的女人吗,认识吗,我认识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可是她丈夫死得很早,丢下她和一个刚满一岁的孩子,她为了把孩子拉扯大,吃了不少苦,什么粗活都干过,因为那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她怕养不活他,所以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栓子,每当着孩子病重的时候,她就抱着那孩子喊小栓子,小栓子,你一定要把命拴住啊,她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孩子,到头来,这个不孝的孩子却要把她送进养老院。如果你认识她,请一定转告她,不要再回到这个家来,不要在嫁给那个短命的丈夫,不要生这个不孝的孩子,如果她的人生可以重来一次的话,那么这一次不要再这么过了,你走吧,我的孩子我自己救。
沈梦君的回答是:
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过。因为这样,我才可以当你的妈,你才可以当我的儿子。
我想这也会是你的回答,你依然会带着我骑行一个多小时去上班,雨天依然会吃力地把船划到对岸,冬天依然会为我生火取暖、抵着寒风在冰雪上前行。
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在梦里你回到了二十岁,一个只能在老照片里欣赏的年纪,就这样生动地出现在我面前。光影渐熄,你的额角重新爬上了皱纹,却微笑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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