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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兵营长一一蚰子哥

炮兵营长一一蚰子哥

作者: 杨杰子江 | 来源:发表于2017-08-03 07:27 被阅读544次

    蝈蝈,在俺老家叫蚰子。蚰子生长在豆子地里,每到初秋,豆子地里到处都是嗞~嗞~的叫声,豆子是蚰子的天堂。

          我有个表兄,叫豆子,大我七八岁,姓金,到他这辈单传七代了,他妈四十八生他,应了"四十八生个叫么喳"的俗语,他爹真会给他起名叫个豆子,大概是起源于“主贵的给那金豆子样"那句话,可见父母对他的宠爱程度。村里人却都喊他蚰子,把豆子的本名倒给忘了。

          那时候农村是大集体的年代,家里穷没钱花,小孩放学都得擓个篮子下地割草,喂猪喂羊贴补家用。可豆子不用这样干,放学回家躺在树荫下凉快,他娘还在身边扇扇子,怕热住他了,七八岁了自己不会穿衣服扣扣子,吃饭盛到碗里,端到跟前,一看不合味口还罢吃。他享的福让同龄人羡慕死了,因为他爹是个又能干又能算的庄稼人,他爹喂个苗子羊(公羊),给人家母羊配种,配一次一块钱,家中有钱多的很。豆子吃的是白馍,穿的是洋布,给他一样大的男孩子骂他说:你能个球,这些好东西不都是恁家苗子羊肏出来的么。说这话一点不假,豆子哥家就是有只苗子羊,个大体肥,羊毛茂密,毛上带油,头上长着弯弯的长角,力大无比,看谁不顺眼,一头能把谁抵翻,这是他家的摇钱树。

          豆子哥初中毕业那年,幸福日子戛然而止了,那年他爹得了重病,爹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把豆子叫到床前,拉往豆子哥的手说:“豆啊,我要是死了,你可要记住,一定把咱家苗子羊喂好,将来就是靠他给你娶媳妇哩。”豆爹说完这话,翻了白眼咽了气。

          家中的顶梁柱倒塌了,豆娘也老了,豆哥一下子没了依靠。按说豆子哥继承他爹的遗志,把苗子羊养好就行了,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金家有个好的苗子羊,它日出来的羊羔身上带花脖上带环,多产毛多卖钱。就靠这名声,一个月少说也给他肏个百儿八十块,别说是吃穿不愁,娶个媳妇也绝对没问题。

          豆子哥享惯了清福,下地割草喂羊的苦活干不了,也不想干。早上下地割草怕露水,中午怕日头,晚上怕啥?他说怕鬼,啥理都有。他还是向以前日子一样,鞭稍上绑盐巴一一咸(闲)悠,村西头凉快跑西头,东头凉快跑东头,苗子羊饿的咩咩叫。开始苗子羊见母羊过来还慌慌,时间一长没有精神,见了跑羔子的母羊,耷拉个脸连看都不看一眼。是啊,成天饿得前胸夹后胸,谁还会有劲干那事?豆子他爹没把"饱暖思淫欲"的真经传给他。豆子就是拉住苗子羊角怼上去,公羊上去也是蜒蜻点水,母羊家来几次也怀不上孕,主人过来要肏钱。豆子气的掂住棍子边打边骂苗子羊:让你不正正肏,我卖了你个妻孙。最后苗子羊卖给村东头的胡求高家了,豆子哥家这棵摇钱树移走了,胡家如获至宝,天天把苗子羊喂得膘肥体壮,苗子羊又恢复了强大的战斗力,来配种的母羊排着长队,一天怼十几次也不显累。在公羊的勇猛战斗中,胡家慢慢变宣了,连盖了两处院子,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

          金豆哥没了苗子羊,感到一身轻松,再也不用下地割草了。豆哥听不惯羊叫的咩咩声,不知啥时候迷上了蚰子叫的悉悉声,他躺到凉荫下眯缝着眼,听的那嗞嗞~~如痴如醉。这东西学名叫蝈蝈,俺老家叫蚰子,豆子地里好生这稀罕玩艺。为了逮往上好蚰子,金豆哥真是下了大力气。

          其实豆子哥是个极聪明的主,别看他干掏力气的活不行,琢磨蚰子这玩艺可是一绝。对于捉蚰子玩蚰子,豆哥是无师自通,一生乐此不疲。

          蚰子这玩艺多生长于豆子地里,豆哥说公蚰子会叫唤,叫唤也不是用嘴发出来的,是用两翅膀磨出的。公蚰子分为瓦铁蚰子和青头蚰子。瓦铁蚰子年龄大叫唤嘹亮,青头蚰是幼年虫叫唤不够稳。

          豆哥会玩,像我这样小不点的孩子成天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转,跟着豆子哥捉蚰子可是长见识。豆哥有个捉蚰子的神器,叫做“蚰子哨”,他不知从哪学的这一套,在一支竹筷子的棱上刻出一排牙子,用另一支筷子在上面来回地摩擦,就会发出“吱吱”的仿声,酷似蚰子的叫声。别小看这玩意儿,这每次到豆子地里,豆哥拿出来,吱吱地先划拉一阵子。公蚰子是靠叫声勾引母蚰子的,蚰子听见了豆哥的蚰子哨,争风吃醋,也出来叫唤,看谁叫的欢,大有“唯我独尊”的架势,常常站在高枝头引颈高歌。蚰子的警提性高的很,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遁于绿海之中。瞅见一只上好的蚰子,豆哥就会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循声一点点爬去,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蚰子停止了叫声,他纹丝不动,干巴巴地趴在那里等,生怕弄出了动静惊扰了蚰子。漫长的静待中,任凭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也不嫌弃热。豆哥和蚰子斗智斗勇,从没败过,常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掌落,将蚰子控于手中。

          他逮住蚰子也不舍得给我们,我们急了,就在后面编排他:“懒蛋二流子,下地逮蛐子,逮了一裤裆,咬住大腿膀。大腿有两蛋,咬掉一个半。"从此,我们见他也不喊豆子了,就喊他蚰子。开始他还不认,外号这东西不怕不认账,就怕喊的勤,喊到了最后他也应的快。

          豆哥逮往好蚰子如获至宝,掏高价从集上买个蚰子葫芦,葫芦外表柒的油光发亮。他把蚰子放在里面,小心侍候着。人家喂蚰子用豆叶,最多煮点黄豆让蚰子吃。豆哥不但喂黄豆、喂花生,还喂蚂蚱肉,把它养的肥光贼亮的。豆哥说:"蚰子通人性,你要隔个两三天给他改善伙食,吃得劲了,它才给你唱的好听。"人家养的蚰到了秋后都伸腿了,豆哥养的蚰子可以活到第二年开春。立冬后,豆子白天把蚰子放到腋下面,夜里把他放到被窝里,饿了喂肉,渴了饮温水。下鹅大雪,豆子蹲在牛棚里取暖的人堆里,那蚰子真给豆子长脸,欢唱个不停,比听话匣子还好听。村里的爷们说,为何豆子的蚰子不死,是因为蚰子和豆子像父子一样分不开。

          农村有三大玩,逮鱼、打兔子、玩蚰子,这三大玩是高人才能玩的好。逮鱼、打兔子都能吃个肚儿圆,玩蚰子这活,百无一用就图个耳朵得劲。豆哥玩蚰子玩出了名,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个贪玩的主,把家里玩的叮当响,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二十多岁了也没找着个对象,他妈急的眼都瞎了,央求王媒婆给他好赖寻个媒,将来传个香火留个后。女方家一听名叫金豆子都会问:“你说就是哪郭村蚰子吧?嘿,不中啊,俺闺女可不是听蚰子叫就饱的命,另攀高枝吧!”

            一晃几年过去了,村同龄的男孩都结婚生子了,豆子哥仍然呱呱鸡一个,他老娘又急又气,也撒手人寰去地下见他爹去了。豆子哥在乡邻的帮助下埋完老娘,家里啥也没有了,望着破败的老屋,没啥可留恋的了。豆子一声不吭,找一个破鱼鳞袋子,装了两块半截头红砖,怀里揣着蚰子要离家出走了。

          其实我非常喜欢豆子,他是我村里最好的朋友,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我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到村口。

            我说:蚰子哥,你去哪?

            他说:大丈夫四海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

            说实在,他说的这两句话,实出我当时的理解能力,我顿时觉得豆哥是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物。

            我又问:蚰子哥,你出去干啥?

            他回答我:我早想好了,就凭这两块红砖打天下。你看我把这两块红砖着磨成面,包成小包,当虱子药卖,一毛钱一包,肯定发大才。

          我真佩服豆哥的想像力,我知道有卖老鼠药的、卖打虫药的,真还没听说过卖虱子药。俗话说穷生虱子富生疮,真他妈的一点不假,身上虱子多的能把人吃了。他说起虱子,我浑身都痒痒,别说一毛钱一包,只要能药死他,一块钱一包我也买,对虱子这个小动物百姓恨的要死。

          我提醒豆哥说:你可别把蚰子也药死了啊!

          他哈哈一笑:你放心吧,这砖面子咋能把蚰子药死?

        其实我是惦记着他怀里的蚰子,想让他把蚰子送给我,我知道这如同与虎谋皮,不可能的事。

          我问:蚰子哥,你啥时候回来呀?          他说:不混个人模狗样,我决不回来。

          豆子哥阔步走的时候,义无反顾,走的很悲壮。身上的蚰子唱着:爹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默默地祝福他早点发财,衣锦还乡。

          豆子哥走了,村民们突然没有茶余饭后的谈资,村里的囗语文化一下子平淡了许多。逢年过节,村民们有时还念起他:哎,要是豆子在家多好,现在这日子过得多没滋味。不知是想金豆子,还是想豆子养的蚰子了。又过了两年,人们还时里猛里提起他,时间长了,豆子便慢慢淡出了村民的记忆,好像这个村从来没有金豆子这个人。不过我心里还时刻记着金豆子,我相信豆子哥一定会回来的。

          转眼五年过去了,我从小学生变成了初中生。一天下午放学,我走出校门突然看到一个穿绿军装的解放军从村南面的大路上过来,那身姿就像路两边的白杨树。在我们偏僻的小村,别说见个解放军,就是见个外乡的生人也觉得是个新奇的事。我越看这个解放军越面熟,越面熟越想不起这是谁,红五星、红领章格外刺眼,如是个外星人一般,直到他走到我跟前了,我也没想起这是谁?医生说我这种现象叫记忆栓塞。

          "咋啦,发意怔了?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啦!"解放军用手拍拍我的肩,听见又用北京话又说:"时间再长你也不能忘豆子哥呀。"

          豆子哥?我的天哪,太超乎我的想像力了,谁敢把他和解放军连在一起,打死我也不敢想。五年前,我送他到这,他背个鱼鳞带子,趿拉个破鞋。现在身穿四个兜的军装,提个黑皮包,分明不是一个人呀!

          我一时语塞,竟然问一句:“你是卖虱子药卖发财了?"豆哥说:"兄弟,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甭说过去的事了,快领我回家吧。"

          我领着豆子哥回家,村里满大街的人都围过来看稀罕:诶哟,这不是蚰子么?小推车上墙猛一抖(陡)呀,怎么当上解放军啦!村民瞪着眼珠子伸着脖子瞅豆子。豆子哥边走边挥手给各位打招呼,那姿势就像电影里的大领导阅军一样,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帅呆了。他不时用北京话、四川话、广州话说:你好,你好,你们好!让没见过世面的村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我把他领到俺家,连口水还没喝上,就围了一院子人,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前院往的小脚五老奶也过来看看豆子,她耳朵背的很,说话好打叉。

          问:豆子啥时候回来的?

          豆哥回答:昨晚回到县里,这不刚到家么。

          五老奶正常话还听不清楚,更听不明白豆子南腔北腔的话,疑问道:你咋会坐碗(昨晚)回来的?哪有那么大的碗,是个盆吧。骑马(么)回来就回来呗,带个缸(刚)干啥?

          你看五老奶胡打叉打的!一句话把街坊邻居逗得轰堂大笑,让豆子哥弄得脸红,以后也不好意思再说南腔北调的洋话了。

          金豆子回来的消息风一样在村里传开了,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街坊邻居议论的话题,其中一个事成为爆炸性的新闻:这次豆子从部队探亲归来,主要是想找个媳妇。

          乖乖,这消息简直像油锅里撒把盐,噼里啪啦乱响。老黑婶说:我看俺娘家侄女中,高中刚毕业,要学问有学问,要长相有长相,我看配得上蚰子。罗锅媳妇反驳说:能配得上?你侄女脸黑的给啥上。我看俺姨家表妹子长的齐整,白生生的,要个有个,要样有样,此你侄女好到天上了。两个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最后差点没打起来。

          我真是稀罕了,过去一提起豆子哥,街坊邻居没人说过他一句好听话,说他是个不务农活的懒虫,人们看见他就用各种各样的噱头取笑他。想找媳妇,算了吧!赖肚子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一别异想天开了。我上初中时学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我看豆子就是那阿Q的再世。现在好了,四个兜的解放军衣服一穿,金豆子可真成金豆子了,真他妈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点不假。

          豆子哥家老宅年久失修,抬头就能看到屋顶满天星星,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本来我要豆子哥和我住一块,村长过来了说:这哪行,哪能住在农家!豆子当了军官,为咱村争了大光,得住大队部。只有县、公社下村驻队的干部才有资格住大队部的,现在豆子哥享受了干部的待遇。

          豆子哥成了大忙人,三天两头有人请吃饭,虽说不上是山珍海味,但也是农村最好的饭菜,早上烙馍卷蒜泥鸡蛋、中午吃蕃茄鸡蛋捞面条,晚上弄个炖小鸡外加白干酒,天天排队请,豆子轮着吃,本村请了外村请,谁能请到豆子在家吃个饭,脸上有天大的光彩。宴请豆子的人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思。有的想将来送孩子投奔去当兵,给孩子寻个好前程,有的是拉个偏亲戚,将来好有个当官的关照,更多的是想给他保媒说媳妇。豆哥这次回来村里真是风光无限,对乡亲所求一既应允,大家好像遇到了救星一样。对豆子的称评价也变了。村秀才李有光说:“从小看大,从豆子三岁小孩时,我就看出来,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脑子聪明的很,他就不是拿锄子的命。天上的文曲星照着类。”就连豆哥一急说话结结巴巴的毛病也成了优点,说是急事语迟,这是当大官的料。

          豆子哥在王媒婆的热心牵线下,不停地骑着村长的新洋车子去相亲,王媒婆给他介绍的那几个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有模有样,但任凭王媒婆说得天花乱坠,豆子哥就是不点头,他总是假惺惺推托说:“不中不中,我年龄太大……大了,配不上配不上。”其实,豆子哥是端着架子再找找,普遍撒网,重点逮鱼,万一找个仙女哩。

          在豆子哥胡乱出溜着相亲的时候,坞村的刘大拿也在用心观察。在俺老家的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这个刘大拿的,他当了二十多年村支书,阅人无数,本事铁得很,什么人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金豆子背个两块半截砖出去,几年闯荡,竟然能当上了军官,这也太不可思义了,他心里大有疑问。他家有个独生闺女叫如玉,年龄刚二十出头,尚未婚配,长得名如其人,美若天仙。如玉高中毕业后,老爹让她在村里当广播员,风刮不着日晒不着,养得面若桃花,身若杨柳,提亲的成群接队,把刘大拿家门坎都踢破了。如玉是刘大拿的心头肉,金贵得狠,刘大拿也是端住架子挑,一心要挑个金龟婿,让宝贝闺女嫁到城里去,找个当官的,以后也可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如玉姑娘二十多岁,情窦初开,天天幻想着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无奈这穷乡僻壤,哪有配得上她那如花似玉的人。她也早听说前村豆子当了军官回来找媳妇的事,就天天盼着媒婆来说媒。说来话长,王媒婆过去她介绍了多少个,她爹不是嫌人丑就是嫌家贫。这次有了金豆子这个的钻石王老五在手,就憋着不给她说,让你刘大拿屯积奇货!这次非得拿捏你一下子不可。如玉爹妈听说豆子忙着相亲,心里也慌慌不定,责怪这个王媒婆不提亲,生怕别人抢走了他的金龟婿。

            也就该巧了,王媒婆一个又一个给豆子哥说媒,就没一个豆子哥看上眼的。王媒婆对豆子说:"豆子我的大侄子啊,我王媒婆说给人说媒几十年了,能把死蛤蟆说出尿来,这次还真难住我了。我就不相信给你找不来个对眼的!给你说吧,我手里还有个压箱底的奇货,真舍不得给你这不打食的货说,她就是坞村李大拿家的闺女,长的好看不说,还是高中生,在大队部当广播员哩,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不说是万里挑一,千里挑一总是真的。你要是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日恁奶奶的,你金家真是积了八辈子德了。”

          金豆子一听这条件,眼都绿了,他对如玉早有耳闻,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前天他路过坞村,刚好村里放广播,听到一个女广播员正在说天气预报,那声音比中央电台的还好听,能把骨头给听酥了,就像那国民党电台的女播音的鸟语。金豆子心想,要是能把这闺女猴过来,那才是不枉过一生。豆子哥狠狠心,从上兜里掏出十张十元的大团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把塞到王媒婆的怀里说:“王婶子,这媒要是能说成了,我金豆子记你八百辈子好。”王媒婆说:“我才不稀罕你这钱,这媒说成了,你得认我当干娘,我死了给我摔老盆。”金豆子连连点头,就像公鸡叨米一样。

          王媒婆捂着兜里的一百块钱,喜欢的屁颠屁颠,打扮一番去了坞村,心想着这次老娘再使劲敲敲王大拿这个老鳖孙。

          王媒婆拿了豆子哥的钱,高高兴兴地去坞村刘大拿家提亲,可她心里打着小算盘:金豆子这货现在是身价渐长了,与过去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一定现在要攥在手里暖一会,不能骡子卖个驴价钱,便宜了刘大拿。王媒婆是小鸡站到门坎上,里外都想叨食。这次她是去了坞村没错,没直接去刘大拿的家,而是路过个陈家的西瓜地,在瓜田摘了个西瓜,掂个瓜先去了她远房的表舅家,她表舅离刘大拿家住的只隔一条巷子,近的很,放个屁就能听得到。

          王媒婆可是名人,用现在时髦的话讲是婚介公司总经理,她是屁股上挂个锣,走到哪响到哪。在媒场里混了几十年,她每年说成的媒少说也得二三十对,只要多给她"跑路钱",没有她说不成的。当年豆子哥之所以没找到媳妇,跑路钱给的少,豆子这货也不顶打(经不起打听)。过去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明媒就不能正娶,男孩子要找个老婆,没有媒婆穿针引线,啥球事也弄不成。媒婆手里有很多信息资源,三里五村谁家有闺女,谁家有小子,谁家穷谁穷富,有她心里门清。谁要是求她说媒,她心里一盘点,总能半斤对八两,瞎子配瘸子、哑巴配聋子,弄个八九不离十。用她的话说是百货送百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卖不出去的菜,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那些家里穷男孩子多的父母,见了她就像见了活菩萨,央求她给孩儿瞅个媒茬,说不定哪天还真给说一个。媒婆可不是好当的,讲究个门当户对,棋逢对手,但要想说成媒还得两头哄。

          王媒婆到她表舅家刚坐下,屁股还没把凳子暖热,刘大拿的老婆听说就过来了,她大妹长大妹子短的叫的亲的很,非得拉王媒婆到她家吃饭,让吃饭是假,求提媒才是真。

            刘大拿这次请王媒婆吃饭可是破了血本,不但做了一桌子好菜,还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来。酒过三巡,王媒婆还不提正题,刘大拿知道她玩的啥招,但碍于情面还是不能把真话说出来,哪能有求人嫁闺女的理?王媒婆该吃吃该喝喝,顾左右而言它,就不提说媒的事,她心想:我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急死你个老鳖孙。王大拿老婆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她姨啊,你看咱闺女也这么大了,成天说媒的成群,可闺女没一个看上的,你得寻思着找个合适的媒茬啊!”话递过了来了,王媒婆接过来道:“老妹你不知道啊,说媒这差事苦啊,两边跑磨烂鞋,来来回回耽误事,耽误挣工分,我喝西北风啊,我早就不干了这赔钱的卖买。再者说成了过好了,两家还说个好,要是说的过不成,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听话听音,听锣听声,刘大拿老婆是个明白人,这不是要两跑腿钱么?早把封好的红包塞到王媒婆的兜里,说:“姐姐多操心,将要闺女要是寻个好媒茬,以后还会忘你这个菩萨?”王媒婆摸摸红包,还是有点薄,心里骂一声:你这个老鳖一,非得再敲你不中。王媒婆说:“妺子啊,咱闺女万里挑一的主,长的那么好,条件那么高,从哪里给她寻合心意的啊!”王大拿说话了:“咱也不图父母双全、有房有钱,只要孩子有出息,将来有个好前程,能让闺女跳出咱这兔子不拉死的穷乡僻壤地方就中。”话里挑明白了,就是让王媒婆说豆子。王媒婆回答说:“我手里倒有一个好茬,俺庄上的金豆子,爹妈早不在了,他在部队当军官刚回来探亲,说媒的不少,不过前两天听说快定下了,人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双人,我可不干缺德坏良心的事。”王大拿一听就知道王媒婆敲杠子哩,不得已又拿出一个大红包说:“妞她姨,你就多跑两趟说说呗,这些就算给你的买鞋钱。”揣着两个红包,王媒婆心舒服哩给那猫娃舔的一样。刘大拿给王媒婆说:“豆子这孩子咱还是不把底,这几年出去竟然当个军官回来,不知道虚实,你得给我保真啊!”王媒婆哈哈一笑:“你刘大拿真是个刘大拿,就是比人家多长个脑袋,中国人民解放军谁敢装,四个兜的军装你弄个来试一试。”酒足饭饱之后,王媒婆拍着胸脯说:“等我的好消息吧。改明我带豆子过来见面,你刘大拿亲自鉴定一下。我现在是豆子的干娘,我说了算。”

          第二天,王媒婆传话给刘大拿,后天是好日子,她要带着豆子去坞村相亲。

          豆子哥这天很兴奋,早早起来,去找康师傅剃剃头刮刮脸,把绿军帽绿军装穿戴得整整齐齐,还别说,豆子哥这一段在家乡吃香的喝辣的,心情舒畅,养得印堂发亮,这一打扮显得更加精神。王媒婆对豆子哥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人家刘大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怀疑你这货来路不正,今天去相亲,可是个鸿门宴,要是砸了,你可坏了你干娘的名声。”豆子哥说:"干娘,你放心吧,不管是红门宴、黑门宴我豆子全都拿下。"于是,豆哥骑着村长的新车子,带着王媒婆向坞村狂奔而去,急的都跟拾炮一样。

          此时的坞村刘家已是宾客满棚,刘大拿的亲朋好友都想一睹刘家这位待选女婿的风采。刘家闺女如玉更是捺耐不住内心的欣喜,她早早站在西厢房的窗户口,想偷看一眼未来的夫君。自从她知道豆哥要来相亲之后,激动的彻夜难眠,坐卧不安。王媒婆带着豆哥走进大院,她一瞅见这么个穿军装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那头戴红五星身穿绿军装的格外显眼,忍不住多看两眼,看多了不胜猛一看,越看越觉得不得发,心里凉了半截,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心目中那种英气逼人的男人,年龄大不说,脸黑的给煤灰上,咋一看不像个亮亮堂堂军人的样子。只是看到了豆子身上的绿军装,心里还有点稍稍的安慰。

          宾主就座,宴席开始。豆子哥心猿意马,两眼乱瞅,就是不见如玉姑娘出来。王媒婆用脚不断踩豆子脚,两眼示意不可猴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酒过三巡后,村学校王校长首先切入正题,这是替刘大拿考考豆子。

          他问豆子:“金老弟如今衣锦还乡,故乡为之增添光彩,斗胆问老弟你是何类军种?"豆子:“回王校长的话,豆子部队为炮兵。”

          又问:“老弟归何部建制?”豆子又回道:“弟部归88军六师三团二营。”

        又问:“弟年轻有为,令人仰止。不知现是何官阶?”豆子不知什么是官阶,估摸着是当多大官,回答道:“校长高看了,豆子不才,现为炮二营营长。”

            豆子此话一出,惊诧四座,酒桌的人都露出敬佩的眼神。此时豆子心里发怵,这老先生刚才所问侥幸蒙对,要是这样文绉绉的问下去,非坏菜不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主动出击,以免被动。

            豆子说道:“各位老少爷们,我豆子年少无知,没读过几本书,也就是个粗人,不会咬文嚼字。现在身为革命军人,喜欢胡同赶猪娃直来直去,我出去几年混个一官半职,也是家乡风水好,要是给大家有兴趣,我就竹筒倒豆子,全给大伙说说吧。”众人皆赞,洗耳恭听豆子当兵传奇。

            豆子就像说大鼓书一样,说出了他的当官史。当年他背两半截红砖出走他乡,就是靠卖虱子药为生,他用红砖磨成红砖粉,再掺六六粉,然后包成小包,命名灭虱灵。当年虱子泛滥成灾,百姓日日不堪其扰,一听有灭虱灵神药,便倾囊购买,豆子哥生意红火。他不敢安营扎寨,一路走到河北唐山。哪知道,刚到唐山便发生了八级地震,一时山崩地裂,房倒屋塌,死伤无数,豆子命不该死,躲过一劫。解放军来唐山紧急救援,他为此申请参加了救援突击队,救出几十人,立了大功。部队首长看他十分勇敢,特批他当了解放军。这几年随部队转战南北,现驻扎福建,也就是这几年他步步提升,当了炮营营长。听着豆子说的当兵史,众人皆心服口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纷纷恭维道:豆子如此大运,前途不可估量!

          刘大拿的小舅子问豆子:你们部队在福建干啥?回答:主要是向台湾打炮。又问:一天放几炮?回答:少说也要放几十炮。又问:白天放还是晚上放?回答:晚上放的多,白天放的少。又问:你部队住哪?回答:我是流动部队,打一天换一个地方。又问:你们部队工资高吧?回答说:我一个月也就百儿八十块。乖乖,这工资够高的,大家唏嘘不断。

          刘大拿老婆又问豆子:“将来如玉能随军么?”这是大家最关心的事。豆子就等着这句话类,说明大功告成了,豆子爽快地回答:“这算是什么事,营长以上都能带家属随军走,我部队每天都对台湾广播,我看如玉正合适。”豆子停了停又说:“不过,前线战事紧张,部队让我快点回去,不能再等下去了,原先准备找个对象结婚,现在看来是办不成了。”

          豆子哥这么一说,分明是欲擒故纵,如再不结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一贯做事沉稳的刘大拿,这时也急了,万一豆子一走,到手的金龟婿岂不跑了?

          在酒席上,各位陪客用尽所能,给豆子哥又是敬又是碰,想巴结前途似锦的金豆子。可王媒婆怕豆子酒后出丑,使出浑身功夫左阻右拦,她怕万一豆子贪杯喝多了,像猪八戒一样原形毕露,这可丢大人了。她经历太多事了,就是新娘子娶到家里入了洞房还有散伙的哩!

          豆子哥顶不住“轮番轰炸”,眼看快要招架不住。王媒婆出手相救,她对刘大拿说:“大拿哥,今天豆子是来相亲的,你得让豆子有时间,去和闺女说说知心话不是,我王婆子陪你们喝中不中。”说罢王婆子拉着豆哥去了西厢房见到了如玉姑娘。

            此时如玉姑娘正坐在西屋的桌子边上想心思,面对突然出现的豆子,她眼睛不敢正视,忙对着镜子摆弄着头发,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白里透红的脸庞,羞涩隐忍的神态,让人看起来越发楚楚动人。豆子哥满脸通红,不是是酒喝多了还是内心激动,他痴痴地看着如玉,简直目瞪口呆,恨不得一口把她吃肚里。面对着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如玉,豆子结结巴巴说出不一句话,止不住一口又一口往肚子里咽着哈喇子。

            如玉妈悄悄问宝贝闺女:豆子这孩子咋样?如玉从心里不太满意,感觉豆子长相不够帅。她妈劝说她说:“傻闺女啊,俗话说郎才女貌,帅是当饱还是顶饥啊。豆子现在就是的炮兵营长,将来当个团长、师长的不在话下,若能找个这样一个女婿,那可是吃不愁,穿不愁,吃着鱼肉住高楼啊。我找算卦先生给你俩算了一卦,人家说八字相合,天生一双啊!1”一席话把说得如玉动了芳心,城市的那高楼大厦和那灯红酒绿时时地吸引着她的心。

            刘大拿虽说对豆子进行了面试,仍觉得这事不太稳当,心里来来回回盘算着,拿不定主意。王媒婆说:“刘大拿啊刘大拿,你自己的事你倒拿不下来了,白叫你是刘大拿。甘蔗哪有两头甜。舍不得俊闺女,钓不住金龟婿。你可想好了,豆子马上回部队了,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听了王媒婆一席话,刘大拿狠狠心,大腿一拍说:“中,听你的。这两天给他们办喜事。”

          好事来了,拦也拦不住,在王媒婆、村长、刘大拿的操办下,豆子哥婚礼办的热热闹闹,豆子哥终于如愿以偿,没花一分钱,把如花似玉的娘子娶到家,乡亲们都说要是豆子爹妈活着,不得高兴死。

          婚后三天回过娘家门,豆子带着如玉要随军走了,几乎全村人都来送他俩,村长和刘大拿送了一程又一程,千嘱咐万叮咛,说豆子当多大官也不要忘家乡,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啊!豆子在羡慕嫉妒恨的各种眼光中踏上了回部队的路程。

            一年过去了,豆子两口子没音信。

          又一年过去了,豆子两口子还是没音信。

            三年过去了,当人们议论着豆子可能是在外面当了大官发了大财,一定会开着两头尖的小轿子回来的。

            在人们的期盼中,豆子真的回来了。这次回来,豆子哥又让村民惊讶地又掉了一次下巴。满头乱发、胡子拉渣、满脸煤灰的豆子拉一个快散架的破架子车,车子上放个黑葫芦爆玉花机。架子车子后面跟着如玉,如玉怀里抱未满周岁的娃娃。

            我问:豆子哥,你不是炮兵么?

          豆子哥指指黑葫芦 ,答:我的这东西不是和炮兵一样么?脚一蹬嘭的一声比大炮都响。

          又问:你不是炮兵营长么?

          答:我一天放几十炮,比一个炮兵营放的还多。

          又问:你工资不是一月一百多块?

          答:一炮收一毛,一天三、四块,一月不是一百多块?

          问:你不是流动部队么?

          答:是啊,这不是流动着流动着又回来了么?

          我说:“豆子哥啊豆子哥,你咋真会确(骗)哩?”

            豆子哥说:“兄弟啊,哥要是不会确(骗),我现在还是光杆一条哩!”

          豆子回来没几天,刘大拿过来把豆子骂的狗血喷头,说他从没见过豆子这样不要脸的东西,骂罢便把如玉连同甥生女一块领了回去,再不给这个冒牌的炮兵营长过了。

          如玉走了,豆子还是像过去好吃赖做,过着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快乐的光杆汉生活。十几年过去了,全村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楼房,豆子的老屋仍然依照原封不同地耸立在高高的岗上,成了俺村一个历史见证,诉说着几十年的风雨沧桑。老屋昏鸦,豆哥就像匹瘦马,夕阳西下,豆哥活的潇洒。

          秋天到了,每逢豆子地里蚰子唱起来的时候,豆子哥就会拿着他发明的神器隐藏在满眼碧绿的豆棵里,嗞嗞嗞,嗞嗞嗞,蚰子发出美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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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炮兵营长一一蚰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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