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上午6点32分,我打开窗帘,阳光洒落满屋。
这是我接受治疗的第45天,虽然药物对我的疗效微乎其微,但我坚持服用,因为现在,我是真心想康复的。
他下葬的那天,我没有去看他,他的伯父和其他亲人在,我知道他一定想我单独去看他,和他说说话,跟他说,他留给我的日记,我都看了。
在日记里,他说,其实那并不算是日记,因为日记是保密的,可这些都是专门写出来让人看的。
云落帆在离开之后的日记:
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彼此的存在的,也许我先于你,又或许你先于我,但这些都不重要。
早在没来这家公司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也曾质问过,也曾怀疑过,但这些都无济于事,想要释然并非易事,或许是颇有些经验,我从小就善于安慰自己。
过早地看清这个世界,是我的不幸,亦是幸事。
我能够明白所有人的选择和取舍,都是有道理可言的,无论是自私还是愚钝,都不过是人性的作祟罢了。
直到我遇见你,看你像一只迷途的羊羔一般横冲直撞地来到我的世界,假装什么都知晓,实际上,又什么都不知晓,懵懵懂懂又倔强任性。
你看看,老天爷就是这么喜欢玩弄我们这些人。
我是什么都看得太清,你呢,什么也看不清。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只是觉得好奇和新鲜,你的反应我从未见过,我也根本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可又并非无迹可寻,和其他精神疾病患者不一样,他们不是太过愚钝,就是太过精明,只有你,算是可爱的。
一开始我看着你,就像是一个喜欢猫的人看着猫,一个喜欢狗的人看着狗一样,我说的是实话,我没法为了逗你开心就说些甜言蜜语,我的内心已经不容许我欺骗你了。
但后来,我终要为自己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开始盼着见到你,不是去宠物店赏玩猫狗的那种期盼,是内心的冲动。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你没有道理却异常可爱的每一个反应。
你总是对各种莫名的细节过分在意,却忽略一眼便能看穿的事实;你总是对自己的缜密洋洋得意,却又小心保存着这份小巧的自得,觉得那是什么大罪;你总是宣称自己是个无情无义、冷心冷血的人,内心却藏着极大的悲悯和善意……
我突然开始后悔,后悔介入你的生活,我知道我对你一分的善意,你必定想拿十分来报偿我,可我即便想也已无法受用这份报偿。
那时候,你揭穿了我的谎言,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你,而你也不用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我知道你会伤心的。就算我真的只是把你当做观察对象,你也狠不下心来对我不屑一顾。
可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听好,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我知道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孤单,因为我一直与你同在,不是你伪装成的那个外在的你,而是真实的你,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一定要抽出时间来做自己好吗?
我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不易,其实别人也一样,他们在精神上没有疾病,但也一定有短缺的地方,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别人,那不是你的错。
说来也是好笑,我们相遇的时候,我对你抱有的愧疚不会比你对我的少,我们都觉得自己在道德上是弱势的那一方。我们在对方身上施加相同的罪恶,以至于能够感同身受,原谅对方,彼此成为对方的施害者和受害者是一件多么无厘头的事情,偏偏在我们这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身上发生了。
最后,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我只愿你,不要时时想起我,最好能够忘了我。
云落帆留下了这些话,其实我们都明白,虽然我什么也看不透,但我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要彻底。
此后,我常常去海边,在克服了独自乘车的畏惧之后。
我不知道那时云落帆是怎样望向我的,但如今我一直在望向他,在海水和蓝天交汇的地方,我成了我自己,带着他的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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