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光返照
领了离婚证那天，老专家很严肃地叫我去训话——从上小学开始，所有这种继往开来的节点，老专家都要和我面对面恳谈一次，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让我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性。这一次也大体一样，老专家估计之前也做了不少功课，居然都查到了北京市当下的离婚率已经接近50%，基于此，他安慰我说，你看，几乎一半的婚姻都会以离婚告终，所以没啥大不了的。所以你要振作起来，走过去，前面是片天。嗯，这句话来自90年代一部电视剧，叫做上海一家人，是主题曲里的一句，老专家很喜欢，后来就经常用在需要鼓舞人前进的场合。
我其实有一半的时间也没听到老专家都说了些啥。
脑子里一直觉得特别不真实。倒不是对L先生或者这段婚姻有多么留恋，而是你待在一个身份里面久了，哪怕再不舒服，也会习惯，然后就像人死了之后，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仍然留在视网膜上一样，这个婚姻虽然死掉了，但是我大脑和身体的某个部分仍然从物理上保持着惯性，以至于我真的不知道该拿着一个什么样的姿势进入这个新的身份，如同进入了一个新的星球，身体完全失重，目光彻底失焦。
说起来，这个失重和失焦感，也已经持续了一年。
和L先生的婚姻到了即将图穷匕首见的阶段，充满了各种回光返照的意味。先是，我在老专家的反复恳谈下，结束了长达两年半“不务正业”，去找了一份收入固定，并且几乎翻了倍的工作，而L先生因为终于还是没忍住，把一资深暧昧对象从多年来的“供应仰慕，不时暧昧”分类换到了“一夜情之后杳无音信”分类，直接导致信用崩溃无法收场。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所以一来我换了工作心情好，二来L先生作为一个谨慎周密未雨绸缪的机关干部，和一个周期性在红旗和彩旗之间做“打翻了碗我就去拿个盘子总之不怪我”的往返运动的男人——当然这都是事后我才发现和总结出来的——刚好也到了需要和我缓和关系的时候。所以简单交流两句，涨工资的关键信息一到位，当晚L先生就主动结束了和我之间半年的分居不说话状态，夹着被子回到卧室睡觉，并且主动求欢，那一晚的最后，L先生嘴里叼着事后烟说，他们都换了20万左右的车了，我们也换，换30万的。他闭着眼睛，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我低头看看自己，虽然高潮未退浑身泛红，可是也还没红到人民币的程度，心里不禁一阵凄凉，不知道还能把自己作践到哪里去。但是关键时刻文艺病再次发作，强大的自我催眠能力爆发，让我再次觉得，也许，说不定，说不定也许这也算是个就此开始新常态的契机呢。
然后就是有一天，L先生欲言又止地说，我今晚要出去一下。
这件事非常扯淡。
L先生通常是，哪怕家里停了水，只好出门去公共厕所撒尿，临走的时候，也要做一副“肩负党国秘密重任，只能无奈地做无名英雄，又不得不面对尔等无知又低贱的女子和小人”的样子，下巴颏上扬45度地出门，如果眯着眼睛斜觑你一眼，那是告诉你，别乱说乱动，你们尽在我掌控，如果还顺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一定是，“我出门办个事”。不由得你不感慨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这六个字海纳百川颠扑不破，不管是出门撒尿、上班、幽会、饭局还是为国捐躯，都可以一以概之。
所以十几年下来，当他欲言又止地说了和习惯完全不一样的话，换了谁都知道，他这个话，话里有话。
我眼皮都不抬，你是去见赵霞吧。
L先生倒是微微顿了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继续扒拉微信，我猜的。你别问我是怎么猜的，你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之后，不管他再怎么防着你，也终究敌不过你在他生活中恒常的存在，就这么简单。要是想要列原因，当然我可以列给你。但是大部分时间，就是两个字，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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