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六五班教室里忽然响起喧闹声，像平地里起了声惊雷。
“叫我一头撞死吧，恁都不知道俺爸是啥人！”段一龙歇斯底里地吼着，几个男生还在死命拽着段一龙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会真的朝旁边的课桌一头撞过去。
有一些没来得及离开座位的学生，茫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明所以，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样呢？他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讲台上的我。
我此时正在给讲台旁给几个班干部交待一些事情，看到这一幕，停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
在刚刚结束的周会课上，我批评了段一龙，原因是连续几天完不成作业和骂人，他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家人生活来源靠奶奶摆的水果摊，奶奶一忙就顾不上他。想到这些，便想着让他的家长下午来学校一趟，当时给他说的时候，他低着头，没有说话，我以为他默认了，便没再说什么，又接着布置了班级其他事情。没想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段一龙，你冷静一下！”他突然僵在那里，不动了。
“你们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吧。”我轻轻说。拉段一龙的几个同学抬头看看我，似乎在询问，确定松开吗？然后犹疑地放松不少，段一龙看拉他的人突然松手，便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我轻轻摸摸他的头，说：“跟我到办公室来吧！”段一龙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跟着我走出了教室。
刚走到门口，我看到他鞋带扯出老长便提醒他，“把你鞋带绑好。”他听话地蹲下身子去系鞋带。
考虑到一会儿就放学了，怕再有什么意外，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给他的奶奶打了电话，请他们到学校来一躺。
办公室里，阳光正好照在办公桌上。明亮而温暖，段一龙背对阳光，在墙壁上留下长长的阴影。段一龙其实是个长相清秀的孩子，但眼神中总略带一种自认为已看透很多事情的不屑。此时的他低着头侧向一边，看着自己似乎是新买的最新款的价格不菲的运动鞋。这运动鞋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鞋子无异，但倾斜一定的角度，就可以随时变成溜冰鞋。
我平静他看着他，他似乎也感觉到我正在看着他，不自然地换了另外一只脚，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
时间大约过去了五分钟。
我开口问道：“现在冷静了？”
段一龙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
“头脑可以思考了？”
“嗯。”
“你能告诉老师为什么突然情绪那么激动吗？”
段一龙似乎在等着我问这个问题，身子往前倾，两只手好像也跟着着急似的的晃动起来。
“老师，我是个可怜的孩子，俺爸以前经常打俺妈，俺妈受不了，和他离婚了。后来，又找了个阿姨，他又把俺阿姨打跑了……”我想起了刚进班时，他是唯一一个由家长领着进教室的学生，很骄傲地提着拉杆书包跟在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后面，当时我还以为这个年轻女人就是他妈妈，她还殷勤地跑到我身边，互留电话号码。可后来打这个电话沟通段一龙的情况时，得的到回答是，我打错了。
“你爸打你吗？”
他摇摇头。
我认真听他说完，说道：“你的事老师知道一些，上次你在作文中写道家里的事，老师看到了我也很替难过，可这与今天的事有很大联系吗？”
听我这样问，他愣了一下，然后脸侧到一边，略思索一下，回答道：“俺爸说，要是再被老师叫家长，就一天打我十遍。俺妈和他离婚，也因为他脾气不好，还打人。暑假，俺妈把我和俺妹接到上海，他也在，俺妈去借高利贷，他给俺妈打电话威胁说，俺妈要是不回来，他就把俺倆扔到大街上。”
正说着，他的奶奶进来了，奶奶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那番话，脸绷的紧紧的，等他说完，开口道：“一龙，你说话摸摸良心，恁爸妈离婚，就恁爸有错，恁妈一点错都没有？不是她出轨，现在能成这样。你说恁爸一天打你十顿，啥时候？他现在在上海，离你那么远，能打着你？你咋真没良心，白养活你了。”
“我没说他一天打我十顿，我说要是喊家长的话。”他仰着头，不耐烦地辩解。
奶奶上前走了一步，泪津津地诉说：“老师，俺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不瞒你，我整天累死累活做水果生意，没把俺家领好啊。”
她拧了一下鼻涕，接着说：“段一龙一岁时，他妈怕俺孩儿和她离婚，不想照看孩子，去上海找俺孩。我当时也忙，就把他送到东边一户人家，一月一千块钱寄养到那儿，后来上学，都是跟着我，我供他吃，供他穿，我争气，没要他妈一分钱，也不想叫她再打扰俺俺孙子，可他不听我，他上次犯错，我嚷他一下，他就用小刀把胳膊割流血。”
我听了不寒而栗，既心疼又心惊，想起前段时间，看到他胳膊上那个5厘米左右的伤口，还问他是怎么了，他说是别人不小心碰的。
看到奶奶边说边哭，他把脸扭到一边。
“一龙，你的遭遇，老师很同情，老是沉浸到父母离婚的阴影里，老拿这个说事是不行的，我们不能用别人的过失去掩盖自己所犯的错误。一码归一码，大人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好好想想，你骂人总归是不对的，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把头埋得低低的。
“这样吧，已经下学挺长时间了，你先和奶奶回去，自己好好想想老师刚才说的问题。其实有很多家庭出现变故的孩子，有些甚至是孤儿，他们长大后，依然很有出息。自己的路要自己走，你这么聪明，相信你能想明白。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可以给老师慢慢说，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也不要再用脏话去伤害别人了。要学着爱自己，也爱别人。”
他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把一龙奶奶叫到一边，告诉他，一龙长大了，为避免引发他的抵触情绪，以后尽量不要在一龙面前数落她妈妈的不是，也不要害怕孩子妈妈会把孩子从他身边夺走，有了妈妈的关心，孩子成长的会更健康。因为之前，他妈妈的朋友曾经找到我，说是希望我劝段一龙能接她的电话，还说一龙奶奶奶奶只要看到她的号码就把电话挂断了。
段一龙和他奶奶一起离开了，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每个孩子，都是这个家庭的一面镜子。而我们作为老师，又能拂去多少镜子上的灰尘，抚平多少蒙尘的心呢？
值得欣慰的是，随后的几天里，段一龙不再像刺猬一样见人就扎，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说实话，我也并不确定，这笑容能维持多少时间……
20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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