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翠芝的风光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妇人之心不光葬送了她本来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葬送了老王本该风平浪静的前程。
当年张良明出事那会儿,她还背地里骂他贪得无厌。如今,老王处在了张良明的位置上,她这个内当家的野心撑得竟还大过了张良明。因为她的无知,她便无所畏惧。她的贪念就像一支离了弓弩的剑,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该市最高档的纤纤女子会所的某个贵宾房里来了两个女人。这个房间里配有两张美容床,左边这张是专门做身体按摩的,右边那张是做面部护理的。房内装修奢华,配有先进的美容美体设备,并有两个专业的美容美体技师为客人贴心服务。
左边的这个女人赤身裸体的仰面躺着,一个美容技师正在给她做面部护理,她作出一副特别享受的神情,转过头对着躺在她右边那张床上的女人说。
“陈露,我们搞完开个房打打麻将吧!你等会儿给刘姐也打个电话,我把老板娘叫上一起去。”
右边的女人正在做背部推拿,她的身子朝下躺着,看上去雪白一片。她的脸也朝下,把脖子扭向一侧,让梁翠芝看不到她那张阴沉着的脸。当她听到梁翠芝又尖又细的说话声后,便朝着她翻过身来,立刻换上一副可亲可敬的笑脸。
“好,正好,我这忙了几天了,正好放松一下。”
陈露的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嘴上却连连说好。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欢快,可她笑起来的样子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也许是打了过多玻尿酸的缘故,整张脸显得有些浮肿。
梁翠芝瞅了她一眼后,闭上眼睛说话时,那一对细细长长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
“我昨天还和老板娘打了,还有那个税务局的张科长老婆。你猜猜,张科长老婆赢了多少?”
陈露见梁翠芝闭着眼睛没有看她,她便朝着她猛翻了几个白眼。这个问题,她不用猜也能想到输钱的定是老板娘。一年下来,这个美容院岂止逃掉这点钱。不过,她藏着她的心思,换了一种说法。
“张科长老婆一向手气好,怕是又赢了几千吧?”
陈露故意这样问,说着还坐了起来,作出一副羡慕的表情。
梁翠芝不知她的心思,乐得直笑,一对颧骨在她那尖瘦的脸上高高地隆起来。
“又赢了八千,这个月老板娘输了两场大的,昨天还说要躲着点张科长老婆呢!”
陈露听着笑了笑,她背过身去没有说话,从鼻子里闷哼了一气,暗自在心里酸溜溜的想,“难道还天天同你们这些人打,你们都是喝人血的蚂蝗,招惹不得。”
可这回,陈露想躲却躲不得,今天她就是特意来会梁翠芝的。今天这场牌局,她又何尝不会和老板娘一样,得故意放点血出来。只有让她们高兴了,事儿就好办。用这点钱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就如同丟了芝麻捡了西瓜,总是划算。
前两天,陈露老公经营的化工厂由于员工违规操作发生了爆炸。虽然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泄露的有毒气体和液体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环保局,公安局派下来了几拨人,对厂子进行了各种查验后,对该厂处以严重的处罚,并要求该厂严肃整顿后方可投入生产。陈露的老公为了早日让工厂恢复生产,他想到了利用老婆陈露去走后门找到梁翠芝解决问题。王开阳这时已经是该市环保局污水处理部门的副主任,手握一定的权利,梁翠芝作为她的内当家,实际上她倒像个掌实权的人。老王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说,很多时候都是梁翠芝拿了主意。而梁翠芝的胆子也更大,很多事她甚至不经过老王,自作主张就做了。比如,今天,私自收受贿赂的事。
梁翠芝见陈露转过身去,她也暗自想起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那张脸就沉了下来。她拿自己和张科长的老婆一比较,她的心里就像一把严重失衡的天平。她想到自己得到的好处比不上张科长的老婆,不由得眼红张科长的职务比她家老王捞的油水多。不说别的,光老板娘这样的一家美容会所一年得交多少“税”给她,而一个市又该有多少试图逃税偷税的公司暗中巴结她。求张科长办事的人远比求老王办事的人多,谁叫张科长是税务局的二把手呢!
陈露想自家的事越想越烦,梁翠芝却想公家的事,也是越想越气,不由得把张科长也在心里骂了一遍,骂完他,又嘲讽他老婆。
“下次,我可不和陈妮娜打牌,她输了钱就摆着一张苦瓜脸。昨天打了一晚上的牌,一进钱就笑,笑了一晚上,我看她那张方块脸都笑歪了。”
陈露听到梁翠芝这番话,暗暗在心里笑,这个圈子里的人谁又不知道你梁翠芝是个什么人。
“呵呵,怪不得你今天不喊她打了。”
陈露一面说着一面笑着翻过身来,对准那张她在心里感到厌恶的脸,她想了想,也拐着弯酸了梁翠芝一回。
“今天我们四个人打,怕是你又成了张科长老婆,别是也赢个几千哦?”
陈露话里有话,梁翠芝心里也有话。
“呵呵,你老公那工厂要想减轻点罚款,想早点开工会不找我家老王?还有老板娘又不想拉住我这个贵宾客户。再说,她弟弟的公司还求我行过几次方便,你们的钱,又岂有白给我的?呵呵,当然,我也不会白白帮你们做事。”
梁翠芝在心里一番算计之后,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故意摆着一张苦瓜脸直说。
“我再输下去,怕是来这里洗脸也洗不成了。”
陈露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忙迎上一副笑脸。她一面说,一面查看梁翠芝的脸色。
“我这几天人也背,怕是打牌的手气也背。也好,破财消灾,输点钱换来我家工厂顺顺利利的开张。”
梁翠芝岂会不知陈露的意思,她暗中又作了一番算计,心想,“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岂是万儿八千可以解决的。”
果然如她所料,陈露就是为这事来会她的。不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哪还有心思来洗脸按摩。
这一场牌局下来,老板娘输了两千多,陈露输了一万多,而开品牌服装店的刘姐正好混水摸鱼,沾着梁翠芝的光赢了个七八百。牌局散了,陈露悄悄的塞给了梁翠芝一沓钱。果然如梁翠芝所料,足有整整五万块。这下,把梁翠芝乐开了花,当下就允诺了陈露求他办的事。
天下熙熙,无往不利,官是民养的,也是民惯的,而民是官护的,也被官害了。民把官惯着,官就贪了。而官把民护着,民就刁了。民把官养得太肥了,就像过年的猪,迟早被宰了。官把民护过了头,小心反过来咬你一口。反正都是狗咬狗,一条路上黑吃黑,谁都不能全身而退。
不过两天,陈露家的化工厂还没有整改完毕就又投入了生产。也正是这件事,触发了一件震惊整个市区的贪污腐败案。
刘小兰没有想到她还会再见到梁翠芝,也没有想到再见到她时,竟又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小兰,谢谢你能来看我……”
刘小兰与这个满脸愁苦的女人相对而坐,两杯滚烫的茶水摆在桌上正冒出两股袅袅升起的热气,这不禁让刘小兰想起了上次和梁翠芝坐在那个咖啡馆里的情形。那时候的她,连翻个眼皮子也透着一股得意。再看她现在,如同丧家犬一样,连脑袋都无力的低垂着。
人啊!还是不可以太飘,也不可以太满,否则像气球一样,飘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
梁翠芝说话的姿态又回到了她家老王还是个底层社员的时候。
“小兰,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下,想来想去只有找你了。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一定得帮帮我。”
梁翠芝说着脸就红了,她心下羞愧自己当年那封举报张良明的匿名信,暗暗想这许是自己做了亏心的事,这才遭了报应。
刘小兰以为她脸红是因为低声下气的求人而感到难为情,她不由得对这个她一向就不喜欢的人升起了一股怜悯之心。
“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老王该不是这样的人。”
老王竟犯下比张良明还要严重的政治错误这是她不敢想象的,可当她把怀疑的目光盯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脸上时,答案已经在她的心里。
原来,又有另一家从事化学品集散业务的公司没有经过环保测评,而且化学品分装存在安全隐患,成了该市区某一处的污染源。这家公司的老板恰好又是这家女子会所老板娘的亲弟弟。老板娘在得知梁翠芝的老公王开阳正是该市环保局污染控制处的副主任,于是大献殷勤,送给梁翠芝各种价格不菲的美容项目,其中最得她欢心的是动辄几千一针的玻尿酸注射。
梁翠芝对这样的殷勤见怪不怪,收受得理所当然,爱贪小便宜的她,对送上门的钱财来者不拒,只嫌小不嫌大。该公司有了这样的后台保驾护航,便有恃无恐的随意直排,填埋,倾倒有害有毒物质,严重破坏了该区的生态环境。
如果不是当地一位养殖户的匿名举报,梁翠芝的好日子还没有到头。该养殖户陈某承包了该区一百多亩的水田养殖大闸蟹,前几年,每年产量都超过了预期。可最近两年,年产量直线下降,而且养出来的大闸蟹口味也不鲜,市场销量年年下降,这让陈某苦不堪言。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今年闹了一场天灾, 十几年不遇的干旱,让陈某一家陷入了绝望之时却又迎来了曙光。
由于接连两个多月的大旱天气,很多水域干涸,本来水田里的水是靠这些水域来循环流动的,一下子断了水源,陈某就不得不通过连接陈露家化工厂附近的一处水源进行引流。没想,短短两个月左右,水田里的大闸蟹陆陆续续的出现大面积的死亡,让陈某一家遭遇了空前的损失。
陈某有多年的养殖经验,他把大闸蟹的非正常大面积死亡的问题直指向这处的水源,于是,通过他暗中查访,发现问题来自于河流上游的两家化工厂还有中游的这家化学品集散公司。他知道上面的政策明确禁止过污水的直接排放,化学品随意填埋,而这两家公司竟明目张胆的做出违法的行为,生性敏感多疑的陈某断定这两家企业定是上面有人罩着,才敢如此目无王法。陈某不禁悲从中来,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被这些伤天害理的人毁于一旦,他怀着满腔的愤慨势必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就算自己死,也要把害死他的人拉着一起死,大有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陈某私下收集了一些证据,然后不动声色的多次进入环保局,在他摸清了上面的领导班子后,一口恶气吐出来,他便把除了环保局的正副局长以下的科极干部和处级干部通通的列入了他的举报信内。陈某想着,即使他的举报有误,可环境的污染证据确凿,只要把纪检委的人引来这里查一查,一定能查出个黑窟窿来,为自己以及周边的居民讨一个说法。
另陈某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炮炸得地动山摇,把这块地炸出了好大一个窟窿。陈某歪打正着,上报的那些干部中,竟有六个干部被这起污染案带了出来,而老王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穿针引线,相互勾结,如同一条紧密联系的食物链。青蛙吃昆虫,蛇来吃青蛙,老鹰又吃蛇,有虫子的地方找青蛙,有青蛙的地方找蛇,而有蛇的地方总能找到老鹰。由此,王某的另一个贪污受贿案也被暴露出来,受贿金额多达数万,这就是梁翠芝受贿的陈露家的化工厂。该工厂通过梁翠芝从老王这里拿到了通行证,让本该受到重大处罚的爆炸事件通过老王的一番整改,轻轻松松的通了关。
水火无情,可总是有人为了其中的利益像飞饿一样往上面扑。一把火,一潭水,终于将梁翠芝和老王一干人等拉入了这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贪念让他们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地步,终究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老王。”
梁翠芝喃喃自语的责备自己,她的面色暗黄阴沉,眼里也没有了一点神采。刘小兰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世事无常。
可这话又说回来,人生的无常,很多时候又何尝不是我们自作自受呢?人要是没有那么贪婪,会不会过得更平静,祥和?或许这也是人的一种本能吧!人的骨子里都是贪婪的,只是有的人用正义和良心将它压制罢了。刘小兰想了这么多,得出了一个总结,人心是复杂多变的。可不是吗?她变了,梁翠芝变了,连那么老实的老王也变了。每个人变化的轨迹不一样而已,有的人变黑了,而有的涂白了。
“老王他这一把年纪了,能挺得住吗?”
刘小兰对老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没往黑里走的时候,她对老王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
梁翠芝的嘴巴动了动,想说话说不出来,眼泪出来了。
“老王本来是个实诚的人,都快退休了,更不该还犯这样的错。”
刘小兰喝了一口茶,定定的盯着梁翠芝,像审问一个犯人。
“这不是老王的错,都怨我。”
梁翠芝把头抬起来,那种心虚的神情反而变得很镇定。
“张良明那会儿的事,你们应该记得,也不应该再步他的后路。”
“为了自己的利益谁不是不择手段?那些贪污腐败的人一浪推一浪,不差他们两个。再说,有几个处在浪潮里不被浪打湿的?”
梁翠芝说得头头是道,把自己的错误说得情有可原。对于她这句话,刘小兰又不得不认同。官场上的事她虽然不知道,可人情上的事她心知肚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收的那些礼,怎会有白收的?不过是黑吃黑罢了。可她这话就算是对的,我们虽被这样的浪潮推着,可最终都走向了覆灭。
于是,刘小兰又说了一句话,让梁翠芝深为触动。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波的覆灭而已。”
刘小兰这话其实是暗指老王和张良明,如果他们不在这波涛汹涌的浪潮里,也不会走向覆灭。
杯子里的茶冷了,梁翠芝的心也冷了。
“老王本来不往那浪里扑的,是我,都是我硬把他推进去的。”
梁翠芝的脸上露出悔恨的表情,他一想到老王即将面临的惩罚,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滚落下来。她一面哭得一抽一抽,一面断断续续的说。
“都怨我,是我害了老王。以前,他什么也不想,睡觉也香,后来……爬上去了,钱多了,反而睡不着了,常常整晚焦虑得睡不着觉。”
刘小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从楼顶纵身一跃的男人,金钱确实会让很多事和很多人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那……老王的事,法院下了判决没有?”
刘小兰小心翼翼的问,说实话,她是为那个老实的男人感到可惜。
“什么都没了,人也没了。”
梁翠芝露出凄苦的神情,绝望的近乎哀嚎起来。
“老王他……”
刘小兰看到梁翠芝这个样子以为老王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寻了短见,这时,梁翠芝又凄凄惨惨的说。
“东西没了就没了吧!可你说让老王一把年纪了,还去监狱呆上十几年那不就是要了他的命吗?”
梁翠芝神情落寞的望向客厅茶几上的一个茶杯,那是每天她给老王泡茶的杯子,里面的茶叶渣子都还在杯子里泡着。那天老王端着这杯茶一口都还没喝就出去了,却再没回来。
“怎么判了这么久?”
刘小兰发出一阵惊呼,如果没有涉及命案,一般的政治犯罪没有这么大的处罚,而老王不光没收了非法所得的一切,还处以这么久的刑罚,可想而知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梁翠芝是个始作俑者,不免心虚起来,那双眼睛不敢直视刘小兰,她只好低头望着自己的茶杯。
“这次有人匿名举报,纪检委查下来了很多人。这像撒网捕鱼一样,我们都落在了这张网里。我们一共收了几家工厂的贿赂,累计三百多万元,还有两套房子也查了出来。这一次,我私下收受了一个化工厂的大数量金钱财务,导致他们违规操作对环境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工厂被查封了,没想,他们为了求自保,又反过来污告我们主动索贿。”
梁翠芝一说到这里对陈露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她翻脸不认人,老王不会受到这么重的处罚。可都是落了水的人,谁不是拼命的往岸上游,谁还能顾别人的死活呢?
“早知道,我就不该……”
梁翠芝拿纸巾把眼睛擦得又红又肿,纸团子丢了一地。
“张良民的教训你们是看到了的,怎么还干这样的傻事?”
刘小兰看着梁翠芝哭得红肿的眼睛,为他们感到又气又可惜。
“是啊,当年张良明的事仿佛还在昨天呢!”
梁翠芝无奈的笑了起来,反过来拿张良明的事将自己嘲讽了一番。
“呵呵,当初,我还说我要是张良明,决不开大了口,也不学他贪得无厌。没想……”
刘小兰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这个女人的反思,梁翠芝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又说起来。
“我也没想到自己的心会这么大,这贪欲真的生不得,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是啊,刘小兰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比一个男人的心还大,她原以为她不过是爱贪些小便宜而已。
“ 我和老王刚开始还是很规矩的,只是收一点不违规违纪的小恩小惠。后来,眼看着手里的路子越来越多,别人也在捞,我们又怎不想多捞点?后来遇到化工厂出事,我私下拿了人家的钱财,我……当时只想着不就是拿了钱行个方便,根本没想到这事还会引发这么多问题,这个厂不光害了我也害了别人,有一家养殖户……”
“你啊!还是这样。”
刘小兰不想再听下去,有些嫌弃的打断了她的话。她本想用那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话来形容梁翠芝,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想到曾经的梁翠芝,以前跟她在一块出街,她也是这样,总觉得人家的东西就是捡来的,给了她便宜还卖乖,而且心胸特别狭窄,总是眼红别人的生活。
“是啊!都怨我,爱这点小便宜,本来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现在什么都没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梁翠芝把自己剖白了坦诚的直面坐在她对面的女人,这才发觉刘小兰比上次咖啡馆相见时又苍老了许多。可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眼下她要想的还是她自己。
“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怎么办?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张良明当初这么圆滑,还不有疏漏的时候。”
刘小兰想到了张良明,又想到了自己。那时候,她可不是梁翠芝,从来也不插手张良明的事。她虽然也收了不少礼,可她不像梁翠芝这样主动向别人索取。很多时候,她是退也退不掉,一这样想,刘小兰不由得悲叹那些官场上,商场上的作风,官商一旦勾结起来,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条路走到黑。
“小兰,我今天请你来,是有个事想求你……”
梁翠芝打断了她的沉思,刘小兰喝了一口茶,笑了笑说。
“这种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无权无势的……”
梁翠芝摆了摆头,眼里有了一溜光,笑笑说道。
“小兰,你该还有些钱,你……能借我些钱吗?”
梁翠芝眼泪巴巴的望着刘小兰,这种难为情的样子让刘小兰无法开口拒绝。
“这种事都已经判下来了,怕是拿钱也已经解决不了!”
刘小兰避开她那双热切的目光,暗自在心里斟酌她这个请求。
梁翠芝可还觉得钱是万能的,只要有钱,绝对没有办不了的事。
“判决变不了,可有些东西是可以变的。花些钱,老王在里面能过得轻松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好处费是免不了的,贪污腐败的人像苍蝇一般,哪里脏哪里去,多得数不清,哪只有我们敢以身试法呢?”
刘小兰这时已经在心里决定借钱给她,于是,她又问。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要是他们拿了钱,也办不成什么事呢?”
梁翠芝听到刘小兰这番话,暗想她这是同意借钱的意思,于是又在心里算计了一番,干脆多借一点,反正她这钱也是张良明那会儿贪污来的。她这样想不免又气自己,早知道他们会落得这样,也应该学学张良明把后路铺好了,不然这会儿她还来求别人。
“这事,你问过老王没有,他怎么说。”
刘小兰的话打断了梁翠芝的一门歪心思,她想了想,摆上一副无助落寞的可怜样。
“我现在和他见不上,这事也不用跟他说,我送点钱去总会有人收的,有人收就有人罩着,他的日子总会好过一点的。”
梁翠芝这番话让刘小兰暗自心惊她的强势和精明,暗暗为老王感到叹息,“老王怎么就能跟这样的女人处了一辈子,这真是一个当官的好料子!我看张良明和老王都及不上,老王这是被这个女人荼毒了。”
不过,看在老王的份上,刘小兰还是感激的,毕竟张良明留给她的东西也是见不得光的。
“好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的,你打算借多少?”
刘小兰又喝了一口茶,把今天的主题搬上桌面来。
梁翠芝也早已急不可耐的想把这事给解决了,她想了想,忙说。
“先借个五万吧!你看,我们除了这套老房子,什么也没了。我们没有你家良明精明,也没有来得及留个后路。”
梁翠芝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巴巴的又说。
“唉!过了有钱的日子,再过没钱的日子,真是寸步难行啊。”
她说着起身为刘小兰的杯里续了些茶水,刘小兰望着杯中的热茶,她双手端起杯子,叹了一口气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精明又怎样,谁能逃掉这张大网,迟早而已。那些不义之财也留不住的,你看看你,再看看我,留住了什么?人穷了,不一定日子就不好过。我看很多人,穷也穷得快活。”
刘小兰这话对着梁翠芝说,对自己对她都是一种劝勉。她想着自己以前的日子什么都有,并没有比现在什么都没有过得快活,如果她能找到浩儿,她愿意一辈子就过这种落心的生活。
“那你准备拿着这钱怎么去打点?”
刘小兰在心里斟酌了几番,默许了梁翠芝这开口就是五万的海口。
“监狱里花个两三万打点一下,留着两万先把我和俊儿的生活顾好。”
梁翠芝早已在心里把这五万作了安排,她本来想开口借十万的,可她看着刘小兰那过得并不好的样子才把自己的目标降了一点,心想先借了这五万再说。
刘小兰虽然心里是不乐意把这么多钱借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可她想了想,梁翠芝当年没有把张良明留给她和浩浩的那点财务供出来,又算她有情有义了一回。于是,她用接下来的话默许了梁翠芝的这个请求。
“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得过且过了。我不也是跨着那一道道坎过来的,如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事了。这么多年了,浩儿依然没有下落,我手边攒着的那点钱也花了不少。你知道的,我大哥,我侄女,我爸,为着他们,我也再劳不得这神了。好在,我家侄女有出息,我倒省心了……”
梁翠芝听到刘小兰说起这些话,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十万的大数目。刘小兰的苦,她是知道的。不说别的,光浩儿这件事,她是没有这么坚强的。于是,她说了一些体己话。
“唉!这些年可也苦了你,浩浩这孩子也不知道怎样了?其实,我本不该找你的,怕你烦心。可我是个落下水的人,谁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搭把手,唉,想来想去也只有求你来了……”
梁翠芝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比刘小兰还要苦了。
“好了,不说了,都不说了,烦心的事说来说去说不完了。这钱,我回去了去银行再转到你帐上。你把账号给我。”
说完这话,刘小兰把杯里的水喝尽了,起身欲离去。
这时,梁翠芝好像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叫住了刘小兰。
“小兰,你等等……”
只见梁翠芝拿出个大袋子,翻箱倒柜的往袋子里不停的装东西。不一会儿,她提着满满的一大袋站在刘小兰的面前。
“小兰,你看你憔悴得我都快认不出了。我知道你这些年苦,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补品,食品,你带回去好好补补。”
刘小兰拒绝的话还在嘴边没有说出来,梁翠芝把袋子放在她脚边又折回去,又拿出个大袋子,满屋子转,满屋子拿,不一会儿,又是满满的一大袋递到刘小兰的面前。
“小兰,还有这些肤护品,也都是好的,我用都用不完,都是别人送的,你带些回去用,用完了我柜子里还有好多……”
刘小兰看了一眼堆在自己脚边的两个大袋子,她笑了笑说。
“翠芝,你看看我,现在也用不上这些了,你自己留着慢慢用,或者送给别人吧!”
梁翠芝忙又拉住刘小兰,自怨自怜的又说。
“小兰,你看,拿了人家的都要还的,我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些东西我一个人用也用不完,堆在家里浪费了,我又舍不得丢。你叫我送人,我白白送给谁去?谁是真心待我们的?人不出事都是真的,来事了都假了……”
梁翠芝的东西没有白送的,她刘小兰要不是愿意借钱给她,这些东西烂在家里她也不会送出去。
刘小兰却并不想占这点小便宜,管她梁翠芝是真是假,她也没把这样的人往心里放,她借钱给她,不过是顾着过去那点情义罢了。于是,刘小兰看也不再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一堆物品,直说。
“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要实在用不完,你去那些超市里,让他们收了去,你便宜点给他们,能出多少钱都好。这些东西,我真的用不上了……”
刘小兰望了一眼梁翠芝,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个老居民楼。梁翠芝呆愣着,纳闷这堆好东西她怎么就不想要呢?于是,她无比落寞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老王在政府里呆了三十多年,竟就落下了这么一堆东西。她不禁笑自己,曾经多么的眼红刘小兰有别人送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堆在这里,她却都不需要了。
是啊!她也用不上了,为什么当初,她为了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东西这么劳心劳神,还把张良明给害了,也把老王给搭进去了。此时,梁翠芝的心里只有悔恨,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自己酿下的苦果还得自己来尝,这又怨得了谁呢?可怜了他的老王,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安稳老实人,却在淳淳暮年还得吃尽了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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