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第三章01—05

作者: 黎黎黎 | 来源:发表于2017-10-28 20:50 被阅读15次
    文 黎浩楠

    1

    那天回宿舍以后,齐果才记起中午换的衣服没洗,而十点半又要统一熄灯。他看了一下表,九点五十,余下的时间不多。只是下午没吃饭,这会儿有点饿了。但是脏衣服堆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明天就正式上课了,依据吴燕的意思,好像上课期间时间安排是非常紧的。夏天的衣服就得天天洗才是,堆在那里,只会越堆越多,就像没人住的房间里的灰尘,苍蝇与老鼠以及病菌都得以藏身。

    他想,当人类的文明进入一个新的纪元,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更趋近于自身的心愿。比如,夏天非常热,许多女性都只遮住三点,假如社会舆论允许,她们可能是愿意全裸的,从而最大程度地舒适自己。文明的进程中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去掉人所不乐意的但又不得不服从的条款。

    或许有人会质疑,怎么越文明越显得原始,越显得野蛮,人类历史岂不是成了循环的了。如果不用矛盾双方对立统一这么高深的哲理来解释,那么,可以举出一些简单的例子。

    记得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服饰,经过了几十年的销声匿迹,突然又变得热销。而在它沉寂的日子里,这让大多数人都不曾预料。还有,一个人出了一本学术著作,另外一个人也出了一本大同小异的,除了时间有先后之别以外,再无其它差异。这无疑也是一种循环。有些循环像月缺月圆,让人也因之离合悲欢。正因为有循环,人才求得内心的一份安稳。衣服脏了需要洗了再穿,是循环的一种表现。

    从齐果住校第一天起,他就不爱用学校的洗衣机。即便到了大学,洗衣机越来越高级,只需刷卡就行了。然而他还是不乐意用。他觉得不干净。他曾经看见一些人把袜子什么的都放入洗衣机里搅,旁边已消毒的标签显得苍白无力,像被涂抹在墙上的广告标语,早已被时间遗弃,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北方那几年,每到冬天,当他不得不用洗衣机洗衣服的时候,他都万分痛苦,仿佛一个黄花闺女,被逼要嫁给一个财主。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让他在为生活琐屑忙碌的时候,并不感到孤独,英雄落寞,古已有之。

    当天齐果准备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一整天玩疯了,一些该买的生活用品都没来得及买。张胜和梁超都没有洗衣粉,吴燕让王驰负责锁班上的门,所以还没回来。宿舍里其他人一出了教学楼,就直奔外操场的超市了。下午玩得太投入,竟忘记了互换电话号码。他如果再去超市的话,来回十几分钟分钟,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以洗完衣服了。

    他决定到隔壁206宿舍去借洗衣粉,同时会一会金波。通过晚上对金波的观察,看他的各种搞怪,他觉得金波倒是挺有意思的。住校的人不多,迟早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大家还是隔壁,还一起上晚自习,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2

    齐果想串门看一看,顺便聊一聊。

    206宿舍的门没关,他礼貌地敲了敲门,自报了姓名。到底大家都还不熟,他只知道这个宿舍有个金波。敲门的时候,门上的两张名单再次引起了他的好奇。一进门才发现206里面和204是通的,有一扇隔门,形成了一个套间;里间204的人也从外间206的门进出。这时里间好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打牌,金波也在其中。

    “不错哦。挺努力的,争分夺秒,估计将来都是玩转澳门赌场的人才。”齐果先赞扬一番,然后才进入正题,“谁有洗衣粉?借用一些。”

    “床底下,自己拿。”金波看了他一眼,又专注于自己手里的牌。齐果斜着身子,拿出了床下的洗衣粉,看了一眼,都还没有拆开,便又询问谁有已经拆封的。

    “拿去用就是了。”金波言语有力,如同将军发号施令,由不得人拒绝。这时候,金波同样专注于手里的牌,“别抢,刚才那一张是我的。”

    齐果道了谢,说了一句“你们继续”后,走了出去。这一走,他后来都后悔过,他后悔当时没能参与其中。

    有几年,过年和朋友玩牌,他从来没有赢过。盆城作为一个棋牌文化气氛浓厚的地区,他为自己的牌技感到悲哀。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一下班,就会用心专研棋牌魔术,皇天不负,他终于取得了进步,后来在火车上赢得了机票钱。他有时候怀疑过,专研棋牌等不等同于玩物丧志。他一度困惑要不要继续,经过一番挣扎,他走出了思想上的黑暗之区,看见了光明。行一百步半九十,不坚持到底,半途而废的话,最终会功亏一篑。既然大家都热衷于牌,有的甚至沉溺其中,既然这已经是大众所好,他又何必感到不安。任它沧浪之水,不舍昼夜地向东流去。

    而当他以牌技精湛而闻名邻里的时候,再没有人来找他玩牌。他认为玩牌的人或许都存在侥幸心理,贪图额外之财,并且在玩牌上,也透露出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气息。有好些些年,他离开了盆成,仅仅是为了远离扑克牌。想想也许可笑,扑克牌既然能够左右一个人的命运,使一个人甘愿背井离乡。当他看见有些人因为玩牌而倾家当产的时候,他沉默了,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天晚上,齐果想,为什么自己先前对金波充满了鄙夷,而后竟不假思索地领了他的情?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几个人,他唯独跟金波最熟。鄙夷到了极端可能要朝着欣赏的方向转化。至少他白天专门留意过金波,无端对一个彼此不相识的人充满恨意的原因之一,是想和对方交朋友而没有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他当然不会拒绝。在这之前,他和金波都没讲过话,谈不上有矛盾,最多有因为想太多而产生的误会,而这点误会也在他和金波的相视一笑间涣然冰释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一笑泯恩仇。

    齐果到洗漱间去洗衣服去了,梁超和张胜也随着去了。齐果和梁超比张胜先洗完。

    “谁洗到最后谁就去还洗衣粉。”梁超看了一眼张胜。

    “我借的我自己去还吧。”

    “你们先回寝室吧,我还就行了。”张胜拿着刷子,在同衣服上的污渍挣扎。

    齐果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也没必要非得要自己还,就和梁超回寝室了。这时候,其他室友已经买回了一大口袋零食,大家狼吞虎咽,好像逃荒者在路上拾到了干粮。

    张胜一回寝室,激动地说:“好啊!有吃的都不叫我。”

    “不好意思,你来晚了,谁叫你洗得慢啊。我们想给你留的,只是胃不允许。不知怎么的,今天胃口特别好。”梁超故意拿张胜找乐。

    张胜一时间尽无言以对,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别听他的,这里还有,他们藏起来了,买了好多呢!”陈建说出了事实。

    “你们慢点吃啊,等我,我先去把洗衣粉还了。”张胜又惹得大家又都笑了。

    3

    几分钟后,张胜回到宿舍,脸色难看,在大家的追问下,他才说出了还东西的场景。

    张胜直接就走进了206寝室,用没精打采的声音说:“哥们儿,你们谁的洗衣粉,谢了啊。”

    金波瞟了他一眼,盯着牌,不屑地答了句“不用谢”,声音像从高空落下的皮球,掷地有声,可能还要反弹得老高。

    张胜觉得到金波是在愚弄自己,金波的不客气的让他感觉受到了羞辱。他和金波在答到的时候似乎就恨上了,他认为金波这会儿一定是故意的。张胜恶狠狠地问:“是你的吗?需要你说‘不用谢’?”这时候寝室里有声音在回答“是他的”。张胜这一问,金波倒是火了。

    “有说给你用了吗?”金波有意要使张胜难堪。

    “谁用你的了。帮我们果爷还,可以吗?”张胜却理直气壮地,说完就愤愤地离开了。

    宿舍又是一阵笑,然后陈建把一袋豆干交到了张胜手里,全寝室又说又笑地吃开了。

    正当他们吃得高兴的时候,一男生出现在了门口,梁超赶紧喊:“均哥。”那个男生走了进来,连忙说:“你不接我电话,我只好挨间找你,来看一下你。”梁超给大家介绍说,那是他表哥李均。张胜和梁超小学是同学,自然和李均同校,以前虽没过多交往,但总算是不陌生。张胜当即和李均打了招呼。

    很久没出声的齐果,把一袋咸干花生拿给李均,李均一手接过,做出了恍然大悟之状,嘴里不禁说出“哦!是你。上午看见你打球了,我就是想找机会见一见新来的帅哥,没想到你和梁超一个班。”

    “果爷球打得还不错吧,动作都是耍到位了的。完全是一本活教材。”张胜附和着说。

    “都看见啦,不止看见他打球。还看见他因美女丢了球哦。你们都亲眼是看见了的,那女生可是漂亮。知道她叫什么吗?她叫何美,我们班的,公认的年级最美,男生心中的完美女神。”李均把目光移向了他,“我们的这位大哥似乎对她一见倾心啊,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无需解释。”

    “真是你们班的?你可别瞎吹啊!”梁超有些不信。

    “我骗你们做什么。我们班的教室在东二楼,最南边那间,明天你们可以来看,就说找我借东西,我顺便给你们指她的座位。”

    齐果专门记下了她的教室,诚如李均所说。而这时候,他认真地听着李均的每一句话,仿佛执法的警察,害怕有任何漏网之鱼。好几分钟过去了,他没说一句话,表情木然,似在沉思。有一个异性住在心里,无论是否在一起,都是幸福的痕迹。哀莫大于无所惦念。内心一片虚无,则犹如行尸走肉。

    “救命啊!你们看,果爷简直傻了,比上午在球场上还傻得厉害。上午在球场看到那女生,眼睛都直了,这样的,大家看。”张胜说着,做出一个目不转睛的傻样。

    “不是你那样的,是这样的。”梁超学着张胜的动作,同时吐出了舌头。寝室的人都爆笑了。

    “你那样不对,把果爷丑化了。他分明是这样的。”张胜不甘示弱,不但吐出了舌头,干脆把两只手放在了地上,仿佛一只螃蟹。这下大家笑得更狂了。

    “你们再夸张一点吧。”齐果淡淡地补了一句。

    “这只是为了形容你当时那个痴劲。你可别不承认,这大家都是看见了的。”张胜解释到,同时又问,“你觉得那女生怎么样?叫什么来着,哦,何美。你觉得何美怎么样?”

    齐果没有迅速回答,先是笑,然后说:“这还用问,当然是漂亮啊。”为了摆脱张胜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他又牵强一笑,引开注意力:“我今天看到的漂亮女生多了。竹屏很漂亮,周璐也很漂亮。”他知道竹屏和周璐是没法和何美相媲美的,但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把她们相提并论了。他对竹屏的太不矜持有些反感,对周璐的外在美与内在美是欣赏,对她的善良是感谢。而他对何美整个人透露出的气质,是朦胧的好感,是爱慕,是喜欢。“周璐,记得吧,吃了别人口香糖,可别把别人给忘了。”

    “哪里会忘,你看我像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吗?我从小就知道饮水思源的道理。现在我和周璐有了分,就差上天恩赐一段缘了。在走廊里遇见,或是在校园里邂逅,无需言语,万千心思,眉梢眼角,那是多么美好!我是嚼口香糖而思缘。”张胜有什么说什么,竟像个抒情诗人。

    “我看你还是别知恩图报,也别思你的缘了。对镜里外不是人,自古多情空余恨。”梁超化用古诗来调侃,“我倒是想问,你和周璐有什么分啊?”

    “同学的分啊。”张胜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家都“扑哧”一声笑了。

    4

    齐果在大学读的历史学专业,常接触古书,繁体竖排的古籍,很考验人咬文嚼字的功底。他认为不是朱光潜的《咬文嚼字》教会了他咬文嚼字,而是中学时候一次次宿舍里的神聊胡扯。有时候读书读累了,他也拿些词语来找点乐趣,以怀恋消失的旧时光。比如梁鸿孟光的“举案齐眉”,他以为是彼此见外,没有动手动脚的亲切;还有“苟且偷生”,他认为是苟且之后,孩子偷着生。另外,他对大学的同学说,看繁体竖排的书是一个点头的过程,教人顺从;看简体横排的书是一个摇头的过程,教人叛逆,中国古典和西方现代的区别就在于此。数不完的歪门邪说,都是旧影响的产物。

    “对了,竹屏是谁啊?你认识吗?你认识吗?”张胜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挨个挨个地问。

    “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别人走读,你们当然不知道,谁叫你们来得晚。不过她好像和高年级的人挺熟的。那大哥好像叫郭旭还是什么哦。记不请了。”齐果在解释。

    “你认识郭旭?”李均惊奇地问。

    “早上,我们班女生竹屏给我介绍过。郭旭叫我去打球,我没去。后来我看到他就在我们打球的另外半场,没过多就他走了。下午出水吧包间的时候,恰巧又在门口遇见了。隔壁金波好像和郭旭也挺熟的,上午他们不也在一起打球?”

    其他的人听得如坠五里雾里,直到说包间门口撞见的,才知道齐果在说谁,才知道谁是郭旭。

    经过李均的介绍,齐果所理解的郭旭成了反面教材,常违纪,多处分,朋友多,讲义气。

    宿舍里杯盘狼藉,他们刚把寝室收拾完就熄灯了。

    或许是第一天晚上的缘故,都没有丝毫的睡意。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把今天的事回忆了一遍。当说到下午在外面玩的疯狂境界时,张胜一直为王驰感到可惜,怪他太听班主任的话,少了一次有意义的愉快体验。慢慢地又回忆起了三班的班主任,大家都说起初还真没注意,及至看见她在后面,还以为是走错教室的高年级女生。

    后来,张胜问:“你们说一班和二班这些叫英才班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我们以前怎么一点不知道?没想到人被划分成了好几等。”

    “九儒十丐”是齐果读有关元代社会著作时常看到的一个说法。这使他回想起中学时候的班级划分,并为之感到不快。他想,也许等级的划分,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之一,没有等级,便是孔子所谓的不知礼,便是礼崩乐坏。孔子说要因材施教,没错。孔子还说要有教无类,也没错。错的是恰如一沟死水的现实,平静的水面,遮掩了水底的阴暗。在复杂面前,人们选择了简单。于是强的在一边,弱的在一边,没有必要制造强弱混搭的混乱。

    “英才班的人要多交五千块钱,你还愿意去吗?所以学校招外地学生的时候,根本没说这事。英才班的人全是走读生,明显尽是高城人。既然家长乐意花钱,学校条件能够满足家长要求,自然要安排优秀教师进行特殊照顾。就算免费让你进英才班,你身边坐着的全是高才生,一脸严肃,毫无生气,爱学习的下课也用来学习,你受得了这样的紧张学习氛围吗?而且你拼死拼活地学习,到期末了还是考一个垫底的成绩,这难道不会挫伤你的学习积极性?要么是些家长严管之下的木讷鬼,没有一点活力,你受得了吗?我开始很气愤学校的划分英才班。但是想到他们是多交了钱的,心里也就平衡了。再说我们班的班主任也不错。人挺漂亮的,爱听她讲话,声音好听。”王驰细致地说。

    “听你这一说,就是免费让我进英才班,我也是不去的。今天特别高兴的就是认识了你们这一帮人。看看咱们果爷,人多帅,人多酷,他那忧郁的眼神,迷人的范本,简直就是少女杀手。看看咱们陈建,人多好,直接把吃的喝的给买回来了,进了英才班,都各自忙自己的学习去了,哪还有这福气?看看咱们张正,街舞跳得多好,还有怎么就和我一个姓呢,而且名所押的韵都是一样的,你们说这难道不是缘分?看看咱们宋东在水吧那个活跃劲儿,简直无敌,真想代表个人颁发给你一个最佳男歌手奖。看看咱们王驰,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谁能比下去?而王骋又和他是亲兄弟,多好的事。我和梁超原来就是同学,现在又在一个班,这简直就是天意。”张胜有所领悟。

    “别说了,看看你自己吧,谁都没法跟你比。”一个声音补了一句。接着是一阵笑声。

    “怎么学校里的事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了?”张胜又突然问王驰。

    “你们都出去玩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学校里,还不让我知道点学校的事?”

    对话一直在继续,只是有时候笑得大声了些,大家就一起“嘘”,于是降低了分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都真正困了时候,才睡去。

    齐果本来是想给表姐发条短信,感谢她记得他开学的事,感谢她叫龙娃到学校来帮忙。但是他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也就睡了。

    5

    太阳已经偏西了,齐果依旧坐在院子里回忆,不愿意跳过他能够记起的任何细节。那只猫从外面游玩了好几个时辰,这时候已经归来,乖乖地躺在了他的脚边。虽然它也发出“喵喵”的叫声,但是已无法把沉浸在回忆中的他唤回现实。

    起风了,风关上了开着的门,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虽然他的听力已不太灵敏,但还是不由得一惊。他想起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娜拉出走的时候,狠狠地甩上了门,那一声巨响,曾在全球的许多剧院想起,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人们的心中。

    玩偶,玩偶,他小声地默念着。他太孤独了,他想要一个玩偶。他萌生了一种弄权的念头,无法将它打消,甚至有些依赖它,像依赖他喉咙里的空气。他认为,回忆中的人就是他的玩偶。昔日的生活在他的脑中继续。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城》第三章01—05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xzsp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