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生于1989年,死的时候27岁。

这声叔叔,并不是对陌生人,而是沾了一份血缘。叔叔是我老舅的儿子,按我们那里的辈分,我叫他一声“叔叔”。远亲是不常见的,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两次。一次他笑着说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还有一次是他带着新娶的媳妇儿,呼噜噜地在桌子上吃一口面。记忆里他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完全看不出他是受苦之人。那时,我面对这新来的媳妇,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也许,从那时,我就不会否认了,他是个内向的人。
后来的事,都是听来的。因为他死了,他再也没有续写的故事,静静地长眠。在腊月二十三的夜晚,他独自一人走上了赴死的路。或许孤独而决绝,或许他在临死前有过犹豫,然而我们都是不可知的了。他没有吃安眠药,也没有跳楼,而是用一种早已不常见的死法:上吊。他在用这种最残忍的死法,来昭告什么呢?
村里人都说他死得不值,又因为他是凶死,竟不让他的死身进村。沿路的人,早已在门前撒上了石灰,好像唯恐这魂灵跑到自己的家中,带来厄运。他确实死得不值,但死者亦已安息,就不用去评说了吧。若要评说,你得说他太矛盾。因为一个有勇气赴死的人,竟没有力量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亲。

那压死他的最后一个稻草,或许是他心里的愧疚。与媳妇吵架,分居三个月。临近年关,老父亲拿着一千元去城里找他,让他去唤媳妇回家过年。媳妇脾气拗,说自己不回,然后他就死了,像是死的那么没有骨气。
因为自己没唤回媳妇,因为父母花了十几万来给自己娶来这个媳妇,因为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其中还有部分高利贷。他死时,一定经历了苦苦的挣扎。他必是个孝顺的孩子。父亲常常说咱爷三个好好干,几年就能还完了。然而,城里打工一年的他,没攒下什么钱,要买衣服的钱,是父亲下煤窑挣的。再想想这一年,吵架,借债人的臭脸,也许在那一刻,是不得不绝望了。
总之,人们都不会深究了。人们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媳妇,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接他回家的那一天,媳妇哭得死去活来,前去给死人擦脸,换衣。没有人同情这个年轻的寡妇,留给她的只有那一天悲惨的回忆。谁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问,就当媳妇是凶手,又有什么所谓?娘家人退了八万,村里人纵是说娘家人有良心,但也不会说这媳妇一句好了。叔叔下葬的那个下午,他的媳妇走了,老母亲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父亲再没有了心劲儿,哥哥过了年或许就不去遥远的内蒙了。

然而,我的叔叔,已在土下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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