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海新天地
王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只听说他写过好几本关于美元、大宗商品的财经类的书,影响力堪比写《货币战争》的那位宋鸿兵。
而他行踪飘忽不定,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行走于江湖之上的世外高人,在西双版纳有一处住所,在上海也有一处,在美国和马来西亚,据说也有购置房产。
饭局过后,恩心和橙子沿着世纪大道长长开阔的马路慢慢地走,两个人都穿着高跟鞋,因而彼此小心地搀扶。
“今天那些人,王大爷最有来头。伍千万认识的人很多,可是凭实力来说,比不上王大爷。不知道你那伍总期货做得怎样,交际倒是很有一套,温吞吞不紧不慢,人就显得稳重老成,像心里有千斤顶似的,使人愿意信服他的话。”闺蜜俩单独的话题,总是不乏对每天遇见的人品头论足。
橙子做业务上了道,练就一种本事,每次饭桌上的人,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察言观色个遍。见过一次就能大致分析出,谁是真正深藏不露,谁是鞍前马后的“小喽啰”。甚至,谁有求于谁,谁和谁有怎样的利益关系,她都在摒气洞悉,这是读心术,也是做业务必不可少的本领。
虽然恩心不太喜欢这种功力,但是相比之下,她太缺乏这种心思了。她也喜欢听橙子给她“上课”,但她不善分析内里,就只管对橙子开诚布公自己得知的八卦:“听别人说,王大爷是当年上海插队到云南的知青,虽然后来回来了上海,90年代还去了美国,但是他对云南最有感情。”
“估计是在云南有段爱情故事吧?”虽然是80年代末的人,橙子对那些知青情感故事的也听说过很多,10来岁的时候,电视剧里总是演的,他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过来的,虽未经历过很多,但已经从电视上看过许多类型的爱情。
“还真是。铜叔讲,王大爷的孩子才6岁,老婆是云南当地的姑娘,两个人一直很好,孩子也在云南。”
他总是令人捉摸不定,前一天还在上海的饭局上热络地侃侃而谈,第二天再联络才知道,他已经在云南了,无需跟任何人打招呼。
“我还真佩服他的。他开始只是橡胶贸易公司的小职员,后来改做期货,把现货和期货这些产业链连通在一起,样样精通。”她心生神往,对于这个传奇的鹤发童颜,根本分辨不出年龄的人。他尤其神奇的地方在和人对视的时候,可以直视着来往的目光,不避讳他人的眼睛,那眼里清亮,流露出来笃定、自信和纯真。
一定是云南这片湿热的土地滋养了他,给了他去接触橡胶,了解橡胶贸易产业的土壤。
上海的浦东,三月末的夜色,总是湿漉漉的清冷小雨,揉和着霓虹的灯光,路灯投射下来的光柱,可以看到雾气和微尘的雀跃。她们总是散步,晃着青春的步子走过陆家嘴广场,长泰大厦。世纪大道上回家,要过一条很宽的东方路,然后就可以看到一片片蓝屋顶的矮楼房,那就是“潍坊新村”的小区,从一村到十一村,一块块地分布在浦东的起始,刚过江不久的地段。这里是上世纪90年代建立起来的老公房,现在原住的居民很少了,房子都是租给在陆家嘴和世纪大道附近上班做金融行业的外地年轻人。
晚上7点多走在浦电路上,总能看到提着“XX期货”袋子的年轻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路上。买一份6元钱的热干面,10元钱的酸笋豆角桂林米粉,或者去“全家”超市里买几个梅干菜的热包子,回到租住的房子打发晚饭的伙食。
恩心经常开玩笑说,这条路上不是卖房子的,就是做期货的。
橙子的鞋跟太高,走路久了脚会痛,停在地铁口边休息。
“我去买牛奶。”恩心拐到不远处的全家超市,买了一盒光明牛奶,7块5。还是和大连2元多一袋的枕头包牛奶不能比,她想起在家的时候是妈妈买牛奶,放在热水里温好了给她送到房间里。上海人喜欢喝光明牌牛奶,牛奶棚里的阿姨用上海普通话跟她说:“光明牌子的哇,蛮好的咧!”
买两盒牛奶,就花了15块钱,对于只揣着1000多块零用钱,就来见识大上海的恩心姑娘来说,还是有点心虚。好像冬天的天鹅,为了生存,把身上的羽绒一片一片拔下来,买一盒牛奶,买一个水果,坐一次地铁,那些仅有的,就在这些小事情上消耗,变得身无分文。
天空不间断地飘着小雨,就是上海的春天晚上常见的那种雾雨。恩心看到橙子站在地铁口,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和无数小雨滴盘旋着包围着她,她站在路灯的黄光与地铁站里的白炽灯光重叠的地方,手里一根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燃着,橙子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的?她不知道。
眼前这女孩还有太多她不知道的改变,包括她那些城府,那悄然的精明与洞察力。
第一次到陆家嘴面试,恩心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走出陆家嘴地铁口,扑面而来的是高耸得随时可能倾倒下来的一栋栋庞大建筑物,天是阴灰色的天,云朵立体,同样厚重,像一些水泥或钢筋的材质,沉沉地挂在天上,随时要坠下来发生一场灾难似的。
恩心面试的是一家期货公司,上海营业部的女老总来面试,凌厉地问她,你想要在行业内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终极发展呢?恩心一时没有回答上来,那位女总便如心中有数一般地换了坐姿——回家等电话。这是中国式的修辞,礼貌、婉转,仿佛留有希望,不给面试者心里添一丝堵。
其实她的心愿很简单,生活在上海,在喜欢的行业里,哪怕是做辛苦的市场人员也无所谓。刚走出来,她再次感到一丝腿软,对面就是渣打银行望不到顶的大楼,楼下是渺小的自己。她马上想到大学时期看过的米兰·昆德拉写,“眩晕就是沉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她立刻挺直身体,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软弱,顺便想到米兰昆德拉还真是语言大师,瞧他精准的表述。
在这个时候接到伍千万的电话,叫恩心去新天地的酒吧,有北京的人来上海了。
2号线转10号线,恩心在心里默记上海的地铁。来的人是梅朝元,北京某期货公司业务员,不过30出头,却已在行业内赫赫有名。他不做交易,做什么品种都亏钱,因此有人叫他“霉霉”。他却是一把做业务的好手,听别人说,他们北京的营业部10亿的保证金,有6亿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恩心便有了“久仰大名”之感。
来的是5个男人,两个年轻女孩,恩心看到另一个女孩竟然是那天拼命巴结桌上前辈的黄莺,心里很不舒服。但是,既然是铜叔叫来的,总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因此还是和颜悦色。
新天地是上海的酒吧街,许多地道的美式酒吧,街上是舒适惬意的矮房子和喷泉,一家家小酒吧,是喧闹的名利场,金发碧眼高鼻子的老外流连此处,年轻姑娘花枝招展。
恩心是挺喜欢这里,每个人面前一大杯扎啤,高而粗的玻璃杯,看起来足有一升。
“我们欢迎梅老板来上海!”伍千万一起头,大家就热络地举杯。恩心因为是大连女孩,仿佛天生就被冠上了能喝的标签,加上她不愿意比内心表现得更怯懦,就一直暗示自己其实酒量很好。
一大扎喝下去的速度很快,她已经感觉脸部发麻了。她笑笑,把杯子倒过来,示意自己是一大群人中最先喝完的,还把最后几滴酒往对面一个男孩的杯子里倒,让大家觉得她是俏皮好玩的。
“我最先喝完了,梅老板你一定要教我做业务,他们都说你是天生的业务好手。”恩心感觉脸颊发烫,酒意发作,她才不管谁生谁熟了,都跟黄莺一样去热络一番,也许那样才称得上是“交际”。
“做客户嘛,一定是要跟客户关系好啊。哎,你还小,小女孩儿嘛,慢慢儿来。”梅朝元用他那纯正的京腔,已经夸夸其谈了许久,遇上恩心这个“女粉丝”,语气中更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大家都喝了酒,嗓门大了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聊着期货圈的八卦,伍千万就是在说他当年带着一个营业部在广州打拼的事,如何在2009年做成了他们那家期货公司全国最大的营业部。后来,他和上海的投行女强人结了婚,在上级的再三挽留下还是辞了职,为了爱情来了上海,建立了现在的私募基金。他心里还是有文艺情结的,人也40几岁了,可是说起广州和上海的感受,谈吐间就如张爱玲那样细腻的笔触,买了奔驰车,也在二手市场淘50块钱一把的破木吉他。
所以恩心才喜欢铜叔,她欣赏他。但这梅老板的谈吐,就不是那么的阳春白雪了。他说客户请他吃饭洗桑拿去夜总会的事,说搞玉石生意的客户多有钱,放心地把钱交给他去做,结果赚了钱,人送他一块价值连城的镇宅玉。反正,谈吐之间都是钱。
她心里微微有些抵触这个人,但是在将近11点,大家要散伙的时候,梅朝元突然叫住她:“恩心跟我走,我们去找个吃夜宵的地儿,我给你讲讲我做业务的故事。”
伍千万出头答:“不用,你酒店在浦西,恩心住浦东,和我顺路,我开车送她回去便可。”
梅朝元狡黠地拍拍恩心的肩膀,问她:“你说呢?你想让我教你做业务,还是回家?”
黄莺也上来拉她:“让伍叔送我们回家吧,都是一路顺道的,不怕麻烦他。”顺带跟伍千万会心地笑笑,仿佛说了这句话,又拉近了一点距离。
恩心是多么想开始她的事业啊,一听到说“做业务”三个字,她的心思就全部被占据了,她只想进入一家期货公司好好地做出业绩,慢慢有橙子那样的经济实力,可以在上海养活自己,可以在这个城市活得很好。
那时候,她是一个全心想要有前辈来指点她,给她点事业上的帮助的女孩。恩心又受着伍千万的庇佑,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她为难的样子,伍千万有些恼火,淡淡甩了句:“你留下吗,那么我们先走了。”
恩心还不懂伍千万为什么要不高兴,可是脚步已经跟着梅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恩心上了梅朝元叫的出租车,看着伍的黑色奔驰车轮泛的金属色光泽转成一条线,消失在上海浓重雾气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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