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申克的救赎》在美国IMDb(互联网电影资料库)与豆瓣电影常年位居排行榜榜首。它于1994年上映,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能够明确超越它的影片尚未诞生。
银行家安迪被指控枪杀出轨的妻子及其情人,被判处终生监禁。无辜被投入监狱,这座名为肖申克的监狱似乎注定了安迪黑暗的人生。而安迪渐渐寻求到了自己生存方式,他挑战强权,反抗侵害,结交伙伴,建设监狱图书馆,代理狱警的财政税务,处理典狱长的黑色交易所得,得到了监狱的优待,也赢得了同伴的尊重与喜爱。
肖申克的囚徒对监狱围墙安之若素,对“希望”二字却避之如虎。安迪是囚徒中唯一敢于“希望”的人。被囚禁19年后的一个雨夜,安迪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逃出肖申克,重获自由。典狱长畏罪自杀,安迪奔向蔚蓝的太平洋,希望的新生活。
安迪在给好友瑞德的信中说到:
Remember Red, hope is a good thing.
记住,瑞德,希望是美好的。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也许是人间至善。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每个人都有一座肖申克
瑞德说:监狱生活充满了一段又一段的例行公事。
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肖申克的围墙是有形的,我们的围墙是无形的,却不见得比肖申克的围墙更容易逾越。
年少时,我们觉得我们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会和父母不同,会和别人不同。我们会通过奋斗,过上“自由”的生活。我们奋力生活,奋力工作,奋力制造烦恼,又奋力忘记烦恼。我们从不曾放弃,我们奋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而我们渐渐被琐碎的日常所消磨,为现实的不平而愤恨,因理想被捆绑而不满,因自己不得显露的美好而哀愁。
我们过上了和别人一样的生活,拥有了别人拥有的一切,我们觉得自己一定程度上是幸福而富足的。而夜半无人任思绪随意流淌的时候,似乎又觉得人生应不止于此。
这部电影提到了一个概念 --- 体制化(institutionalized),瑞德对此有一段朴素的阐释:
曾经那个独特的、珍贵的、闪闪发光,敢于期冀的自己去哪了?被体制化了的我们,何去何从?
我们可以从影片中的三个重要人物,典狱长、瑞德和安迪身上寻求答案。
典狱长的选择 --- 控制与自恋
新囚犯进入肖申克的时候,典狱长告诉他们,把精神交给上帝,其余的交给我。他明智、冷静而有力,俨然肖申克的君王。
心理学家Michael Maccoby在《自恋式领导》中提到:“自恋者超凡的魅力体现在他们的驱动力、视野、冒险精神甚至是冷酷无情。因此,许多企业青睐自恋者的领导能力。”
从社会角度来看,典狱长无疑是这样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严格,精明,一丝不苟的管理犯人的改造,并建立合适的制度让他们“服务社会”。他本人也符合自恋型人格的判定标准,不接受批判和反驳、指使他人为自己服务、自高自大、向往金钱与荣誉、缺乏同情心。
如同其他自恋型人格类型的个体,典狱长的“肖申克的围墙”是:自己是否如自己幻想的一般完美。
他反抗自己围墙的方式是,打造自己光辉的形象与绝对控制力,走到体制化的顶端,让一切听命于自己,从而抵御“我不完美”、“我是糟糕的”、“我是罪恶的”的恐惧与焦虑。
一方面,他成功的控制着肖申克的一切,训话时敢于提出问题的犯人被殴打,从此不再有人敢于藐视他的权威。威胁到安迪去留的汤姆出现,索性将他的存在抹去,就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他亲手捏碎一切胆敢阻碍、挑战自己的东西,他成了他的世界的上帝。
另一方面,他否认、隔离、合理化那个“做了坏事的自己”。他说自己相信两件东西,圣经与纪律,而他维护肖申克秩序的却是棍棒与禁闭。当安迪质疑他愚蠢时,他警告了安迪并结束谈话,而提到他罪恶的金钱交易时,他瞬间撕去理智的典狱长面具,凶狠异常,关了安迪两个月禁闭。他无法面对那个“做了坏事的自己”,在安迪将他的罪恶言语化的瞬间,典狱长感到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恐惧到要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从世界上抹去,恐惧到要把揭露自己的人禁闭到黑牢两个月之久,就像将对自己的“恶”的意识牢牢封在心底。
心理学教授Elsa Ronningstam和Arielle Baskin-Sommers指出,自恋型人格障碍与恐惧相关。事实上,恐惧被认为是自恋型人格障碍病理形成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能是自恋型人格的激发因素,黑暗与消极的自我体验,会引发自恋型人格障碍的防御性自我夸大,甚至由极度的绝望诱发自杀行为。
罪行败露,警察即将破门的一刻,典狱长饮弹自尽。
有人说典狱长自杀因为怕被送回肖申克服刑,我倒觉得那一刻他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无法面对接下来的过程,从一个正义与纪律的光辉化身,变成一个贪婪、残忍、邪恶的渎职者,遭到社会指责和唾弃的人。无法接受,所以让生命终结在这一刻。
典狱长的头脑和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他的强权和控制不可谓不成功,他使肖申克成为了他自我的延伸,却仍然无法解决他的内在bug: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瑞德的选择 --- 适应与接受
瑞德和大多数肖申克的囚犯一样,是一个被体制化的典型。安迪出现的时候,瑞德已经是犯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能帮人“弄到东西”,只要不违禁。
瑞德的出现是温暖人心的,他代表着体制化中富有人性,未被异化的部分。他具有父性、温和、稳定、有力量,对世事有深刻的洞悉与思考。
他与安迪的关系十分动人,心理专家施琪嘉在《电影50讲》中讲到,瑞德与安迪的关系,即是挚友、又如父子、即是反馈,又是滋养。
安迪从两个月的禁闭中释放出来,一个人坐在墙角,陷入自闭状态。瑞德踢着石子,漫不经心的走到安迪身边,靠墙站住,并没有开口。安迪不介意他的靠近,他于是与安迪并排蹲下。随着谈话的深入,他方才坐定在安迪的身边。这缓慢而迂回的接近,温情,厚重,似乎表达着:“只要你需要,我就在这里。但我对你没有要求”。瑞德对安迪的关切和痛惜,不浮于表面,不止于言表,诚然如父。
此外,瑞德在肖申克还是个“成功者”:他能“弄到东西”,和官方保持和谐的利益关系,在犯人中受到尊重,在伙伴中担当着意见领袖,从来不缺烟抽。
对瑞德来说,世界约等于肖申克,在肖申克获得成功,约等于在世界获得成功,他成功的适应了体制化的世界,从而成功的被体制化了。
游刃有余的瑞德唯一一次严厉起来,是在安迪谈到希望的时候。他对安迪说:“希望是危险的东西,它会让人发疯。希望在这没用,你最好习惯这想法。”
瑞德经历了什么才得出这一结论?瑞德经历了多少绝望才让自己远离了希望?
瑞德眼底的愤怒,不是对安迪,而是对不敢再希望的自己。瑞德不知道希望是好东西吗,当然知道。但他已经无法承担再次绝望的代价。
坚强如瑞德,仍有一些东西无法面对。那就是他自己的“肖申克的围墙”:已经接受了现状,获得了“成功”的自己,是否敢于拥有希望,敢于在精神上憧憬更加高远的生活。
瑞德做出了他的选择,在小说中,并没有交代结局。但结局也许并不重要,对于一个有这样的体验的人来说:
安迪的选择 --- 成长与超越
It 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 and a great man to save another.
强者自救,更强者渡人。
最初来到肖申克的安迪,还不是这样一个强者。他脆弱,迷茫,几近崩溃。瑞德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风一吹就倒。
这样的安迪,在肖申克,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安迪不是一个富于男性力量的人,甚至可以说,安迪有强烈的阴柔特征。一方面,这让他饱受“姐妹花”的侵扰,另一方面,他独特的人格开始在肖申克崭露头角。
屋顶啤酒事件,可以说是安迪崛起之路的第一块基石,他试探的伸张着自我的边界,用自己的方式探索一条全新的道路。他没有碰让人感到自由的啤酒,但他望向同伴的笑容如此笃定,没有一丝迷茫。
安迪寻回了希望,这希望,并不是肉体上逃离肖申克,而是在内心无法被禁锢的自由,他的成长开始了。
安迪代理狱警的税务工作,从未显露出不平或敷衍,他的态度似乎宣告:这是我愿意做的事情,与他人无关,与压榨无关。
那么安迪是将狱警当作朋友或交易对象吗,也不是。安迪只是将他们回归为一个个需要帮助的“人”,只是把人当作人来对待。
世界是自我的客体,你怎样对待世界,世界就怎样对待你。肖申克并不是人性泯灭的地狱。安迪被关禁闭时,老狱警特地告诉安迪他的学生考试合格了,“我想你会高兴的”。
在规则的间隙,在“狱警”与“囚犯”的边际,人性总是茁壮的,难以磨灭的。
安迪就这样在肖申克继续着他的成长,变得更加圆融、稳定、有力,他给肖申克带去男性人格鲜有的东西,温柔、关怀、抱持,肖申克开始发生变化,安迪周围的人,也开始变得不同。
就像安迪为肖申克播放的《费加罗的婚礼》:美妙得难以用言语形容,那些声音直插云霄,飞得比任何一个人敢做的梦更高远。就像鸟儿扑扇着翅膀来到这褐色牢笼,让那些围墙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刻,肖申克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自由。
电影的结尾虽然是安迪逃出肖申克,揭发典狱长,但,如果不是这样,安迪就不是英雄了吗?
一样是。敢于希望的自由,比肉身的自由更宝贵。超越监狱围墙只是安迪践行自由的努力之一,真正的强者,始终在超越的路上。
安迪在雨中张开双臂的一幕,是他的精神超越桎梏的巨象表达,那一刻,我们将自我投射到了安迪身上,我们受到冲击,我们感动至深:这就是“自由”啊。
我们的选择 --- 忙着生,还是忙着死?
安迪对瑞德说:
It comes down to a simple choice: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
人生只有一个简单的选择,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
典狱长以为自己忙着生,却以死收场。
肖申克的囚犯大多忙着死,只求余生少些痛苦。
瑞德本可以和他人一起忙着死,但他重新做了选择。
安迪选择忙着生,而求生之路从来不轻松。肖申克的围墙只有一重,人生的桎梏却不止一重。
面对这样的选择,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选择什么也无高低好坏,无需评判他人,只需各自承担后果。
接受桎梏,人生也许轻松一些,那么就要接受脚下的土地只有围墙内这么大。
超越桎梏,会发现围墙外面还有围墙,践行自由的路途,没有尽头。而在此过程中,人生的领域将放大到无远佛界,无限开阔。
你会作何选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