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我做了一个皮袋子,长方形,刚好跟我的饭盒子一样大小,很深,饭盒上还能放一只搪口杯,袋口上有两个同样材质的拎环,由于是皮的,袋子显得颇为挺拔,即便是空的,放在桌上也能维持形状立着不倒,皮的外面覆着一层红白相间的条纹布,这是我的饭盒袋,我一直拎着它,直到小学毕业。
它可以算是我小学六年中使用过的印象最深的物件了,仿佛还能在记忆里触碰到它的质感,闻到它那股散发着菜汤味道的气味,我经常会在路上把汤洒出来,浸在袋子底部,虽然能洗掉,但久而久之,它便总是散发着丝丝混合的菜汤发酵味,不太好闻,但叫人印象深刻。
一开始的时候,只带米,不带菜,放学回家后提前把米淘好,滤掉水,第二天到学校后就在食堂外面围墙下的那一排水龙头里加上水,放到食堂里就行了,全校的饭盒子都放在一块儿,不分班级,虽然有一大半的学生都是回家吃饭的,只有路远的孩子需要带饭,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这小学是有多小,与那些动辄几千人一个年级段的比起来,我们全校师生加起来也就几百人,但那时并不会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学校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人,这大概就是在不同的世界观下衡量某种标准的奇特差异吧。
中午铃响过后,大部分学生都是往南大门和东小门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回家吃饭,而那些带饭的学生就涌到东边的食堂里,蒸好的饭盒统一叠放在进门左手边那张大木桌上,找寻自己的饭盒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全靠眼力价,为此,同学们各出奇招,有买形状怪异的饭盒子的,有在饭盒上贴自己名字并用透明胶封死的,有把饭盒上的钢丝握把拆掉来显得与众不同的,甚至还有用锉刀给饭盒某个角落搓个记号的,但我什么都没做,因此,我的饭盒可能是那一大堆特立独行的饭盒中最平平无奇的,它只是一只很普通很廉价的银色铅饭盒,可能正因为它的普通,反而让它变得特殊,至少对我来说它很特别,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一扫眼很快就能找到它。
刚开始的时候,食堂不仅帮忙蒸饭,还提供点菜服务,似乎没多久又取消了,对于如何点菜的细节我已完全没了印象,之所以还记得这件事,只是因为一个谎言。
某一天,我没吃午饭,估计是把买菜的钱花在小卖部了,至于那盒米饭,虽然没印象了,但应该是被我倒掉了吧,我在家也偷偷干过这事,某个周末的早晨,妈妈出门前给我煮了泡饭,放在锅里,可我并不喜欢吃泡饭,又突然很想吃蛋炒饭,便打算自己做一碗,至于锅里那一大碗分量的泡饭,留着不吃肯定要挨骂,所以我决定把它倒掉,但又不敢直接倒在会被妈妈发现的地方,于是端着锅走到屋外,绕到围墙西边,在与隔壁邻居间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弄堂里,蹲在一个下水道口前,把泡饭倒了进去,雪白的一锅泡饭,看着还挺可惜的。
那个没吃午饭的傍晚,妈妈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中午菜怎么样,不知道我是经常不吃这次正好被问到了,还是只那一次不吃就碰巧中奖了,我随口敷衍了一句挺好的,但妈妈并没有就此罢休,又问我吃的是什么,既然撒谎了,那就一撒到底吧,况且被她知道我没吃饭肯定要被数落一顿,我又随口说了一个脑袋里蹦出来的菜名:“茭白”。
“茭白?”妈妈诧异地说:“现在还有茭白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哎呦,完了,这分分钟就要被识破了啊,看来撒谎也得跟常识挂钩才行,我竟然没考虑到蔬菜的季节性,但事已至此,我还是得继续演下去,若无其事地说道:“有啊。”
“现在的茭白还能吃吗?”妈妈担忧地说,言外之意就是下次让我别买了,我随口嗯了一声,就算敷衍了过去,不管她相不相信,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而我也再也不敢不吃午饭了,不过,很快食堂里也不再提供点菜了,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带菜撒汤生涯。
网友评论